红。
满眼都是刺目的红。
龙凤喜烛跳跃着橘红色的火苗，将整间屋子映照得如同燃烧的牢笼。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合欢香，甜腻得让人作呕，却又隐隐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沈青妩猛地睁开眼，脖颈处传来火烧火燎的剧痛，仿佛有滚烫的烙铁正死死烫在那里。她张了张嘴，喉咙里像是被塞进了一团浸透了沙子的棉絮，干渴又疼痛。
痛……太痛了。
她不是已经死了吗？
记忆如同破碎的琉璃，一片片扎进脑海最深处。阴冷潮湿的天牢，沉重冰冷的铁链，太子赵珩那张虚伪又残忍的脸，还有站在他身边巧笑嫣然的表妹林婉柔。
「姐姐，你就喝了这杯酒吧。」林婉柔手里端着一杯黑漆漆的毒酒，笑得温柔又恶毒，「放心，不会很痛的，顶多就是喉咙有点烧，然后……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为什么……」沈青妩当时已经被折磨得只剩下一口气，连声音都发不出来。她不明白，自己掏心掏肺对待的表妹，为什么会背叛自己？
「为什么？」林婉柔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俯身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因为太子妃的位置，本来就该是我的！你的父亲通敌叛国，你的家族满门抄斩，你凭什么还占着太子侧妃的位置？」
通敌叛国？沈青妩瞪大了眼睛，那根本就是诬陷！是太子为了除掉沈家编造的借口！
林婉柔可不管她信不信，捏着她的下巴，硬生生将那杯毒酒灌了下去。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像是有无数把小刀在同时切割，剧痛瞬间席卷全身。她眼睁睁看着林婉柔和太子相拥离去，他们的背影那么亲密，那么刺眼。
恨！滔天的恨意几乎要将她的灵魂都焚烧殆尽！
沈家满门忠烈，却落得如此下场；她沈青妩痴心错付，助太子登基，却被他和自己最信任的表妹联手害死！
好恨！好不甘心！
如果……如果能重来一次，她一定要让这对狗男女血债血偿！
剧痛中，沈青妩猛地坐起身，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等等……她怎么能坐起来了？
天牢的阴冷和铁链的沉重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身下柔软的锦被和身上硌人的嫁衣。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双手，纤细白皙，没有伤痕，没有老茧，充满了年轻的活力。
这不是她的手！至少不是她临死前那双被折磨得不成样子的手！
沈青妩的心跳骤然加速，她环顾四周，瞳孔猛地收缩。
眼前是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环境——靖王府的婚房！
大红的绸缎从房梁上垂落，墙上贴着寓意吉祥的囍字，桌上摆着龙凤呈祥的点心和水果，角落里的铜盆里还放着象征着早生贵子的红枣、花生、桂圆和莲子。
一切都和她记忆中十八岁嫁给靖王萧玦的那一天一模一样！
她颤抖着伸出手，抚上自己的脸颊，光滑细腻，没有半分皱纹。她又摸了摸自己的脖颈，那里虽然还残留着被毒酒灼烧的痛感，但皮肤完好无损。
难道……难道她重生了？
这个念头如同惊雷般在她脑海中炸响，震得她头晕目眩。她不是在做梦，也不是死后的幻觉，这一切都真实得不能再真实！
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了她与靖王大婚的这一天！回到了她命运的转折点！
前世的这一天，她满心满眼都是太子赵珩，对这门由皇上赐下的婚事充满了抵触和厌恶。她嫌弃靖王萧玦常年征战、性情冷漠，嫌弃他脸上那道狰狞的疤痕，更不甘心自己不能嫁给心心念念的太子。
所以，当贴身丫鬟小翠端来那杯所谓的「安神酒」时，她毫不犹豫地喝了下去。那时的她天真地以为，喝了这杯酒就能一觉睡到天亮，不用面对那个让她厌恶的男人。
可她后来才知道，那杯酒根本不是什么安神酒，而是林婉柔和太子联手给她下的慢性毒药！从那以后，她的身体便一天不如一天，虚弱多病，无法侍寝，更别提生育子嗣。也正因如此，她在靖王府的地位岌岌可危，受尽白眼和欺凌。
而靖王萧玦，那个被誉为战神的男人，对她这个名义上的王妃也始终冷淡疏离，从未正眼看过她。前世的她，一直以为靖王也和其他人一样嫌弃自己，直到临死前，她才从一个老嬷嬷口中得知，靖王其实一直在暗中调查她身体虚弱的原因，甚至为了给她寻药，不惜深入险境……
可惜，一切都太晚了。
想到这里，沈青妩的心中一阵刺痛。前世的她，瞎了眼，错信了渣男贱女，辜负了那个默默守护她的男人。
不过，老天有眼，让她重活一世！
这一次，她绝不会再重蹈覆辙！太子赵珩，林婉柔，所有害过她和沈家的人，她一个都不会放过！她要让他们付出惨痛的代价！
至于靖王萧玦……沈青妩的眼神闪烁了一下。前世的她亏欠了他，这一世，她或许可以尝试……和他好好相处？传闻中他冷酷无情，手段狠辣，但至少，他没有像太子那样背叛她，伤害她。而且，她依稀记得，前世靖王似乎也并非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他手握重兵，在朝中威望极高，连太子都要忌惮几分。
如果能得到靖王的支持，她的复仇之路，无疑会平坦许多。
想到这里，沈青妩的眼中闪过一丝决绝。她掀开被子，赤着脚走到梳妆台前。铜镜里映出一张年轻而绝美的脸庞，柳叶眉，杏核眼，樱桃唇，皮肤白皙如雪，正是十八岁的自己。只是此刻，这张脸上还带着一丝未脱的稚气和病弱，眼神却已充满了与年龄不符的沧桑和冷冽。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阵轻缓的脚步声，节奏有些谨慎，不像是府里的其他丫鬟。
沈青妩的心猛地一紧，她回来了，那「安神酒」……想必也快要来了。
果然，没等多久，房门就被轻轻推开，一个穿着浅绿色丫鬟服的少女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少女看起来十五六岁的样子，面容清秀，眼神却有些闪烁不定，正是她前世的贴身丫鬟，小翠。
小翠端着的托盘上放着一个酒壶和一个小巧的白玉酒杯，走到沈青妩面前，屈膝行礼，强装镇定地说道：「王妃，夜深了，这是老夫人特意吩咐奴婢送来的安神酒，您喝了早些安歇吧。」
沈青妩的目光落在那个白玉酒杯上，眼神瞬间变得冰冷。就是这个杯子，前世装着那杯让她痛苦一生的毒酒！而眼前这个看似乖巧的丫鬟，就是亲手将毒药送到她嘴边的帮凶！
她记得很清楚，小翠家里有一个病重的母亲，林婉柔就是用她母亲的医药费作为要挟，让她背叛了自己。前世的她到死都不知道真相，还一直把小翠当成最贴心的人。
「放下吧。」沈青妩刻意压下心中的杀意，语气淡淡地说道。她不能在这里直接杀了小翠，至少现在不能。她刚重生，在靖王府根基未稳，如果贸然动手，很容易引起怀疑，得不偿失。
小翠松了口气，连忙将托盘放在梳妆台上，拿起酒壶就要往杯子里倒酒。
「等等。」沈青妩突然开口，目光锐利地看向小翠，「你今天……好像很紧张？」
小翠的手一抖，差点将酒洒出来。她连忙低下头，避开沈青妩的目光，局促地说道：「没……没有啊王妃，奴婢只是……只是第一次伺候王妃，有点不习惯。」
「是吗？」沈青妩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冰冷的笑意，「可我怎么听说，你母亲的病又加重了？缺钱买药了？」
小翠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震惊和恐惧：「王妃……您怎么……」
沈青妩没有回答她，只是淡淡地看着她，眼神仿佛能穿透人心：「所以，为了钱，你就什么都愿意做？」
小翠的身体开始颤抖，豆大的汗珠从额头上滚落下来。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沈青妩缓缓站起身，一步步逼近小翠。她虽然没有小翠高，也没有她强壮，但身上那股无形的气势却让小翠忍不住后退。
「是谁让你这么做的？」沈青妩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林婉柔？还是太子赵珩？」
当听到「太子赵珩」四个字时，小翠的心理防线彻底崩溃了。她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痛哭流涕地说道：「王妃饶命！王妃饶命啊！奴婢也是被逼的！是林小姐，是林小姐用我母亲的病威胁我，她说如果我不照做，就不给我母亲治病，还会杀了我全家！奴婢真的没办法啊王妃！」
沈青妩冷眼看着她在地上哭得撕心裂肺，心中没有一丝怜悯。背叛就是背叛，无论有什么理由，都无法原谅。前世的她，就是因为心太软，才会被人一次次利用和伤害。这一世，她绝不会再犯同样的错误！
「是吗？」沈青妩弯下腰，捏住小翠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看着自己，「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喝了这杯酒，会有什么后果？」
小翠不敢看沈青妩的眼睛，只是不停地摇头：「奴婢不知道……林小姐说只是让王妃睡一觉……」
「睡一觉？」沈青妩冷笑一声，「恐怕是睡一辈子吧！」
她说着，猛地甩开小翠的下巴，转身拿起托盘上的酒壶。她拔开壶塞，凑到鼻尖闻了闻，一股淡淡的杏仁味飘了出来。果然是鹤顶红！林婉柔和太子这次是铁了心要置她于死地啊！
好，很好！
沈青妩的眼中闪过一丝狠戾。既然你们这么急着送死，那我就成全你们！
她将壶里的毒酒缓缓倒入白玉酒杯中，殷红的液体在烛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她拿着酒杯，走到小翠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不是想让我喝吗？现在，你喝了它。」
小翠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拼命摇头：「不！不要！王妃，奴婢不敢！奴婢错了！求您饶了奴婢吧！」
「饶了你？」沈青妩的声音冰冷如霜，「谁又来饶了我呢？你背叛我的时候，就该想到会有今天！」
她说着，捏开小翠的嘴，就要把酒灌下去。
小翠激烈地挣扎着，双手胡乱挥舞，就在这时，她的手指不小心碰到了沈青妩的手臂，沈青妩手一抖，杯子里的毒酒洒了一些出来，溅到了小翠的手背上。
小翠惨叫一声，手背上瞬间起了一个水泡，皮肤发黑。
沈青妩眼中的杀意更浓。果然是剧毒！
她不再犹豫，用力捏住小翠的下巴，将剩下的毒酒全部灌进了她的嘴里。
小翠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音，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青紫，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了恐惧和不甘，身体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
沈青妩松开手，看着倒在地上的小翠，深吸了一口气。这是她重生后杀的第一个人，虽然心中有些许不适，但更多的却是复仇的快感。
她没有时间沉溺在这些情绪中，她必须尽快处理现场。
沈青妩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了梳妆台下。她弯下腰，费力地将小翠的尸体拖到梳妆台旁，制造出好像是不小心摔倒的假象。然后，她拿起那个空酒杯，擦去上面的指纹，又将酒壶里剩下的毒酒倒掉一部分在地上，伪装成慌乱中打翻的样子。
做完这一切，她才松了口气。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发髻和嫁衣，确保妆容没有异常。然后，她深吸几口气，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自然一些。
就在这时，庭院中突然传来一阵清晰的脚步声，还有男人低沉的说话声！
沈青妩的心猛地一跳，这个声音……是靖王萧玦？
他怎么会提前来？按照前世的记忆，靖王萧玦因为不喜这门婚事，在前院应酬完宾客后，就直接去了书房，并没有来婚房。她也就是因为这个，才敢毫无顾忌地喝了小翠送来的「安神酒」。
难道……因为她的重生，这一切都发生了改变？
沈青妩来不及多想，迅速将毒酒壶藏到了梳妆台的抽屉里，手中却还是下意识地紧握着那个小翠送来的空酒杯。
脚步声越来越近，沉稳有力，停在了门外。
沈青妩的心跳得飞快，她甚至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紧张地看着紧闭的房门，手心全是冷汗。
下一秒，门闩被从外面拉开的声音响起，大红木门嘎吱一声缓缓打开。
逆光中，一个身形挺拔的男人站在门口，他穿着一身玄色镶金边的喜服，身姿如松，气势威严。虽然背光看不清他的容貌，但沈青妩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靖王萧玦！
萧玦迈步走进房间，烛光终于照亮了他的脸。俊美冷冽的五官，如同上帝最完美的杰作，只是额角那道从眉骨延伸到脸颊的疤痕，为他增添了几分狰狞和煞气。他的眼神深邃如寒潭，仿佛能将人吞噬。
当他的目光落在沈青妩身上时，沈青妩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杯子。
萧玦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目光在她身上停顿了片刻，然后缓缓下移，注意到了她紧握酒杯的手和微微颤抖的身体。他的视线又扫过屋内，当看到倒在地上的小翠时，眼神没有丝毫波动。
他迈步走到沈青妩面前，高大的身影带来强烈的压迫感。沈青妩能闻到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墨香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那是属于战场的味道。
萧玦的目光再次落在沈青妩脸上，薄唇轻启，语气听不出情绪：「王妃深夜不寐，独自一人拿着空酒杯，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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