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爱人时

拨不开的雨幕一点点渗如苍白如纸的皮肤，从蝉翼一般单薄的肩胛，滴流进血肉模糊的躯体里。

骨头的缝隙被雨水填满，这样骨头也不再坚硬了，一寸寸泡软，腿也弯了，腰也折了。

他爱犯倔。但这种硬骨头再怎么样，也会被森严狰狞的“家规”切成骨沫。

他单薄的影子在雨幕里摇摇欲坠，带着一种濒死的、意识被生生剥除于肉体的惊心动魄。

他跪倒在鹅卵石上，膝盖重重撞上坚硬的石头，淌出一抹红。左奇函那副瘦弱的身体里到底存着多少血液，怎么流也不会干涸，每一次都把自己折腾到半死不活，最后剩一口气，也咽不下去。

他跪了，井吞月就松了一口气。她的目光未曾从他身上移开过分毫，以至于他每一次的颤栗，都落在她眼底，为之蒙上一层水雾，但却不能落泪。

天色晚得让人看不清眼前。

惩罚因为左奇函体力不支跪倒而画上暂且的句号。井吞月便在这一刻冲出檐下，冲进了重重雨雾中去。绸缎精心剪裁出一尾游鱼般的曲线，裙摆在她脚踝处生风，鞋跟卡进砖缝的半秒造成一个踉跄。

他的重量便尽数落在井吞月身上，带着浅薄的呼吸，和吐出的寒气。颈窝被他脸上湿漉漉的液体浸湿一小片，井吞月清楚那绝不是眼泪，因为是冷的，冷得刺骨。

今夜的雨冷得刺骨。

左奇函“吞月……”

他身上原本的烟草味道被厚重的血腥气息所掩盖，用颤抖的、沙哑的嗓音念她名字。

井吞月“我在，我在呢。”

左奇函不清醒时就会这样，把她的名字念得迂回反复，寻求那一点点支撑他活着的宽慰。

他的指尖带着凉意划过她的脊背，然后轻轻坠了下去。左奇函的意识陷入沉睡，今夜也不会再有热泪，因为她的眼泪已经为之流尽流干，只能在心底徘徊。

她抱他的手在发抖。他不够重，井吞月一个人就能把他扶回房间。宅院之中阴寒的树叶重叠，雨势也渐渐小下来。

男人撑着伞，却在伞下仰起脸，看向二楼点起的灯。

她爱人时原来也柔情似水，她心疼起人时原来也眼泛泪花。

皮鞋踩进势微的雨里，西装裤的裤管被溅起的水花打湿。张桂源的目光短暂从那一块小小的血泊间掠过，停在鞋尖前的那一块微凸的地砖。

然后他低沉的嗓音在雨中变得突兀而沉重。

张桂源“那块砖拆了，铺新的。”

张桂源“再让厨房做碗姜汤，给她送去。”

她扑过去的时候像飞蛾扑火，他垂眸命人熄灭火势。

夜色里他沉沉叹了口气。

这森森家宅，宛若困兽之笼，无人能与纠葛重重的命运做决裂，便被卷入这分不清楚的洪流。

群狼环伺，观虎斗。

他们都如狼似虎，盯着那权力之顶的位置，一步行差踏错，便如坠万丈深渊。张桂源绝不会成为早早出局的左奇函，但在那一秒也不会不羡慕他。

羡慕他，那么早，被她眷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