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七岁那年,屿盐的世界轰然崩塌。前一秒,妈妈还温柔地将饭菜喂到他嘴边,下一秒,父母就如消散在风里的烟,踪迹全无。他攥着妈妈留下的围裙,在巷子里跌跌撞撞地找了三天,问遍街坊邻居,只换来王爷爷一声叹息和揉着他脑袋的粗糙手掌。
那段日子,他像只流浪猫,蹲在别人家窗下,嗅着从厨房飘出的饭香。滚烫的热气扑在脸上,又迅速消散,只留下空荡荡的饥饿感。直到有一天,他踩着摇摇晃晃的木凳,抓起菜刀切丝瓜。
刀刃在稚嫩的指尖下打滑,可想到胃里翻涌的绞痛,烹饪出来的结果:要么盐撒多了,咸得难以入口;要么火候不够,食材还是生的。看着眼前那盘不知道吃了会不会中毒的食物,他原本空空如也的胃顿时翻涌起一阵恶心。
“怎么会这样,我都已经严格遵守自己的时间观念了!”
屿盐嘟起了嘴,那张粉-嫩可爱的小脸鼓鼓的,看起来格外惹人怜爱。他尚未有婴儿肥,身材虽偏瘦,但该有肉感之处却恰到好处地饱满
后面腼腆着脸,拉着费宣去寻问阿姨奶奶该如何做饭炒菜。邻里八乡都知道屿盐的家庭情况,心疼的摸-摸他的脑袋,生活的压迫使他过于太早熟了。
傅昭的家,同样弥漫着冷清。父母每月像过客般匆匆来又匆匆走,留他守着空荡荡的房子,靠零食填满肚子。直到屿盐带着烟火气闯进他的生活,灶台前忙碌的身影,让他第一次尝到了“家”的味道。
“今天学了道新菜,要不要尝尝?!”屿盐背着书包撞开厨房门,发梢还沾着汗珠。傅昭脱鞋的动作猛地僵住,那双常年蒙着薄雾的眼睛瞬间亮起。
他顾不上穿袜子,啪嗒啪嗒跑到灶台前,鼻尖几乎要探进冒着热气的锅:“真的?我看看!”
“哥哥,我好饿。”傅昭仰着圆鼓鼓的小脸,粉唇微微嘟起。屿盐心尖一颤,俯身就在那脸颊上落下一连串轻吻。
傅昭先是一怔,随后眼底漫起笑意,嗓音带着撒娇的尾音:“哥哥要是想多亲,可以再亲的。”
外人面前的傅昭,像带刺的玫瑰,周身散发着凌厉寒意。可只要屿盐看他一眼,那些锋芒便尽数收起。
他会晃着尾巴般的“乖巧”,眼巴巴地求一个拥抱、一声夸奖——这份独属于屿盐的温柔,藏着他小心翼翼守护的依赖,也藏着日益滋长的、想要独占的偏执。
晨光刚爬上窗台,屿盐就轻手轻脚溜进厨房。昨夜他特意翻出藏在抽屉深处的小本子,上面歪歪扭扭记着傅昭爱吃的菜——糖醋排骨要裹三层蜂蜜,蛋炒饭里得加碎海苔。
瓷碗磕在台面的轻响里,他恍惚想起第一次做饭时站不稳的木凳,而现在,他竟能熟练到单手打蛋液。
餐桌上,傅昭低头搅动着草莓牛奶,粉色漩涡里晃着破碎的光斑。漫画书停在第37页,他喜欢看主角和他经历很像,都是儿时父母经常不在家的剧情。
要痛就一起痛吧。
屿盐擦着手从厨房探出头,声音像小鸟唱歌那样轻快:“小昭,你猜猜今天是什么日子?”
傅昭垂眸盯着角色说成“没有别人我也可以活”的对话框,睫毛在眼下投出细碎的阴影。他故意扯出散漫的笑:“哥哥,你怎么突然问?就是很平常的日子啊?”
屿盐的笑容僵在脸上。他想起昨夜整理旧物时,在傅昭床底下瞥见的褪色生日帽。边边角角都已经破烂,看样子不舍得扔,是在期待有人陪他过吧?
原来被遗弃的生日,早已在少年心里长成带刺的词语,傅昭看似不在乎自己的生日,心里却期待有人懂他
芒果被刀尖疯狂剥削一层层外皮,屿盐意识到,自己要用“哥哥”的身份来填补傅昭父母没有给过他家庭的“亲情”与“陪伴”
橙黄的果肉递到傅昭唇边时,他看见少年犬齿轻咬的模样,想起早上傅妈妈电话里叮嘱的喜好清单,末尾“爱吃甜”三个字被他反复描粗。
“那晚上有个惊喜,你想知道吗?”屿盐声音藏着小心翼翼的蜜,水珠顺着剥荔枝的指尖滑进掌心,凉凉的
屿盐想给傅昭灰白的童年画满兴奋的颜色。
傅昭含-着芒果核转了转眼珠,眼皮下藏着狡黠的光。他当然猜到了,从清晨屿盐哼着跑调的歌做饭,到书包侧袋露出半截彩带,如果拆穿哥哥精心准备的,看着他失望的表情,心里很不是滋味。
比起没过生日,他更不喜欢屿盐不开心。
于是他眨巴着眼睛半截,故意拖长尾音:“哥哥你说的惊喜,是什么呀?”喉间却泛起酸涩。原来被人惦记的感觉,像含-着块慢慢融化的奶糖,甜得发慌。
屿盐往瓷盘里码好荔枝,果肉在阳光下泛着珍珠光泽。他忽然想起七年前那个趴在厨房窗外的自己,蒸汽模糊了视线,却把“温暖”二字烙进心里。现
屿盐没有说话,只是神秘地勾起唇角,笑意像春日里化开的雪水,漫过眼底。傅昭佯装漫不经心地翻回漫画,指尖却反复摩挲着纸张
房门锁上的瞬间,少年跌坐在地。他死死咬住手背,胸腔里翻涌的热浪几乎要冲破喉咙。压抑的喘息声在寂静的房间里回荡,却比不过此刻心脏剧烈跳动的刺痛
原来被人记住的感觉,比他偷尝过的烈酒更灼人喉骨。
“哥哥...还记得我的生日。”
屿盐出现前的每个生日,他都装作不经意地向朋友提起日期,明明嘴上说着“不过是普通日子”,却会提前一周精心挑选水果蛋糕。奶油的甜香混着紧张的期待,在空荡荡的客厅里发酵。
然而每年,门铃始终沉默。他盯着蛋糕上渐渐融化的奶油,视线总是眺向前方渴望看见熟悉的身影。哪怕只是过来吃蛋糕也好。
他机械地切下一块又一块,任由奶油混着泪水滑进喉咙。
发苦的奶油与泪水混合在一起,傅昭吃的淡然无味甚至想把这个生日蛋糕用刀狠狠切烂。
傅昭于是不再期待自己每一个生日,甚至想把这个日子从人生中踢掉。
此刻,傅昭颤-抖着摸出枕头下藏着的旧照片,那是八岁生日时,父母匆匆拍的合影。照片边缘早已卷起毛边,父母的笑容却依旧刺眼。
他想起屿盐切芒果时专注的模样,想起对方小心翼翼藏在眼底的温柔,喉咙里泛起酸涩的甜。
菟丝花没有宿主,是怎么样活下来?傅昭没有爱,怎么活下来?
暮色像打翻的墨水瓶,悄然漫过天际线。屿盐把最后一道糖醋排骨端上餐桌时,厨房的吊灯在瓷盘上投下暖黄的光晕,蜂蜜裹着脆骨的甜香与葱花的鲜,在晚风里缠绵起舞。他偷偷瞥向在客厅假装看漫画的傅昭,少年耳尖泛红,眼睛看着漫画的内容,却一个字都入了眼。
屿盐关好灯,蜡烛被点亮的刹那,橘色火苗在奶油蛋糕上轻轻摇晃。傅昭的睫毛剧烈颤动,倒映在眼底的烛光碎成银河。"生日快乐,小昭。
屿盐的声音混着跑调的生日歌,笨拙却滚烫。少年突然想起过去那些冷掉的蛋糕,此刻蒸腾的热气却模糊了视线。原来被人捧在手心的生日,就算是呼吸也是期待的甜。
屿盐是偷偷给傅昭过生日,用存了半年的钱买小蛋糕。关灯点蜡烛时,傅昭突然抓住他手腕:“哥哥,吹蜡烛前要许愿。”
屿盐闭眼许愿“希望小昭永远开心”,却不知傅昭盯着他被烛光映红的侧脸,在心里默念“希望哥哥的世界只有我”
“小昭,以后你的每一次生日,都由我来陪你度过。”
傅昭第一次知道,原来蛋糕也是有甜味的,原来生日是有人陪的。
窗外的月光攀上窗台,却被屋内的欢笑声挡在纱帘外。屿盐抹了傅昭鼻尖一点奶油,换来少年恼羞成怒的追逐。
他们在狭小的客厅里转圈,碰倒的椅子发出清脆声响,当傅昭终于抓住屿盐手腕,两人跌坐在沙发里,耳畔是彼此交织的喘息,和心跳震耳欲聋
月光从纱帘缝隙漏进来,在地板上画出藤蔓般的纹路。屿盐盯着窗外摇晃的植物,随口道:‘你看,再弱的藤蔓缠在一起也能撑住风。’
傅昭的呼吸突然变得急促,他翻身面向屿盐,喉结动了动:“那如果……菟丝花有了想抓住的东西……是不是就不再害怕风雨了”
深夜,月光漫进傅昭半掩的房门。他蜷缩在没有温度的被窝里,怀里还抱着剩下的草莓蛋糕,开机,手机屏幕亮起,相册里屿盐揽着他肩膀的合影中,烛光映得两张笑脸格外明亮。
少年小心翼翼地将照片设为锁屏,忽然想起巷口那株攀附在老墙上的菟丝花——原来没有根的藤蔓,也会等到愿意被缠绕的枝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