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的时光过得很快,夏夜的蝉鸣裹着西瓜的清甜,董欣欣趴在露台的藤编桌上,用蜡笔把星星涂成彩虹色。苏言举着捕虫网在草丛边跳脚,惊起的萤火虫纷纷落在她翘起的羊角辫上;陆沉舟则支着下巴,帮她数画纸上歪歪扭扭的太阳。远处传来汽车引擎声,她立刻扔下彩笔冲向玄关,粉色公主鞋踏过波斯地毯时扬起细小的金粉。
"妈咪!你看我画的全家福!"她踮脚抱住苏蔓的腰,发顶蹭过真丝裙摆上的刺绣玫瑰。苏蔓摘下墨镜的动作顿了顿,镜片后的水雾倒映着画中三人手拉手的模样——父亲戴着滑稽的兔子耳朵,母亲的皇冠上缀满糖果,而自己被画成抱着彩虹的小仙子。董凛弯腰抱起女儿时,定制西装的鸢尾花袖扣轻轻磕到她的恐龙书包,"我们的小画家该去吃晚餐了。"
壁炉的火光舔舐着圣诞夜的寂静,董欣欣蜷在父母中间拆礼物。羊绒袜里藏着陆沉舟写满批注的星空图鉴,苏言送的蝴蝶标本在礼盒里轻轻颤动翅膀。当她拆开母亲包装精美的钢琴谱,扉页上歪歪扭扭的"给最可爱的宝贝"让她鼻尖发酸。父亲悄悄把热可可换成草莓牛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全家福相框的金边,照片里的四个人,都在对着镜头甜甜地笑。
暴雨突至的午后,董欣欣把恐龙玩偶排成队,在客厅搭起"诺亚方舟"。苏言用领带当船帆,傅沉舟举着百科全书当盾牌,而父母穿着雨靴在临时"海洋"里踏水。宋凛的领带歪斜地挂在脖子上,苏蔓的珍珠项链缠上了水草,可当董欣欣扑进父亲怀里躲"怪兽"时,她听见母亲银铃般的笑声混着雨声,震得水晶吊灯都在轻轻摇晃。
月光爬上藤蔓时,董欣欣总爱把脸埋进母亲的香肩,数她耳垂上晃动的翡翠。那些被锁在地下室的记忆,那些在空荡荡别墅里独自拼凑的生日蛋糕,此刻都化作壁炉里的灰烬。她偷偷睁开眼睛,看父亲小心地把掉在地毯上的童话书捡起,陆沉舟在给苏言讲解星座,苏言则往她手心塞了颗草莓糖。原来幸福是可以具象的——是母亲梳头时落在发间的茉莉香,是父亲掌心的温度,是青梅竹马永远张开的双臂,更是时光用蜜糖重新织就的童年。
那是一天寂静的晚上,董欣欣听着楼上传来激烈的争吵声,好奇地穿上小兔子拖鞋,往楼上走起。
而当小女孩走到雕花立柱时,整个人被听见的对话震惊到愣住了,立柱后阴影如同蛛网,将六岁的董欣欣牢牢困住。她头顶的羊角辫早已松散,半截褪色的粉色绸带无力地耷拉着,几缕碎发黏在沾着饼干渣的脸颊上,像被雨水打湿的蛛网。圆滚滚的杏眼蓄满泪水,宛如两汪即将漫溢的春水,肉乎乎的小手死死抠着卡通小熊创可贴指缝间渗出的血珠,将卡通小熊的笑脸晕染成诡异的暗红色。藕节似的小腿裹着蕾丝边白袜,粉色公主鞋歪歪扭扭地套在脚上,其中一只鞋尖的水钻装饰早已脱落,只留下一个黯淡的小孔。
房间内水晶吊灯散发着冷冽的光,将整个屋子切割成棱角分明的碎片。父亲董凛扯着歪斜的银灰色领带,定制西装皱得不成样子,绣着鸢尾花的袖口从卷起的西装外套下露出半截。他保养得宜的脸上青筋暴起,修剪精致的眉毛拧成倒八字,金丝眼镜后的眼睛布满血丝,脖颈处暧昧的淡紫色印记在冷光下格外刺目。当他抓起威士忌酒瓶时,腕间百达翡丽表链重重撞在杯壁上,发出冰冷又刺耳的脆响,仿佛是某种虚假承诺的破碎声。
母亲苏蔓身着真丝睡袍,价值不菲的珍珠项链大半散落,圆润的珠子在波斯地毯上滚成闪烁的星子。她的波浪卷发乱作一团,却掩不住那张明艳动人的脸。漂亮的柳叶眉此刻挑成锋利的弧度,烈焰红唇扭曲成嘲讽的冷笑,耳垂上的翡翠耳坠随着动作晃出森冷的光。十根涂着酒红蔻丹的指尖,在香奈儿手包上焦躁地敲击,节奏凌乱得如同她此刻失控的情绪。
“明天的游乐园的行程必须取消!”苏蔓将鎏金链条包狠狠砸向茶几,金属链条与大理石碰撞出尖锐的声响,“每天对着你们父女假笑,我的脸都要僵了!”她扯开睡袍系带,露出锁骨处的玫瑰纹身,那抹红色仿佛在嘲笑这虚假的家庭表象,“结婚前就说好各玩各的,我在米兰的小男友还等着我,凭什么要陪你们演家庭伦理剧?”
董凛的太阳穴突突直跳,猛地扯松领带,金属袖扣“当啷”掉在地上,声音在寂静的客厅里回荡。“要不是老爷子拿继承权要挟,谁愿意娶你这个只会泡小鲜肉的花瓶!”他的怒吼震得水晶吊灯微微晃动,“莉莉刚给我生了儿子,你今天不和我闹,我明天也会回分公司,我明天就搬出去!”威士忌在水晶杯里剧烈摇晃,溅出的酒液洇湿了他衬衫领口的暗纹,像是某种难以言说的罪恶在蔓延。
躲在暗处的董欣欣突然想起,上周母亲给她贴小熊创可贴时,指尖残留着陌生的檀木香;父亲陪她搭积木时,手机屏保还是个穿吊带裙的年轻女人。记忆翻涌间,她下意识地后退,仿佛心底有声音在嘲笑她的愚蠢,是上一世的董欣欣“不要在骗自己董欣欣,父母不爱你”小女孩,拼命摇头,我不信,后腰不小心撞上明代官窑花瓶。青瓷碎裂的脆响如同惊雷,惊得父母同时转头。
苏蔓当看见董欣欣的瞬间,立马换上温柔假笑,眼角的鱼尾纹却因用力过度而扭曲变形:“宝贝别怕过来妈妈抱……”“别装了!”董欣欣尖叫着跳出来,肉嘟嘟的脸颊涨得通红,眼泪终于决堤而下,“每次野餐你们都在发消息!游乐园的旋转木马,你们连看都不看我!”她抓起茶几上的全家福,照片里樱花纷飞,父母的笑容灿烂得刺眼,“这些星星、这些画,全是骗人的!”
玻璃罐炸裂的瞬间,彩纸星星如雪花纷飞。苏蔓嫌恶地皱起鼻子,连演也懒得演了,精心雕琢的鼻影下,眼神满是不耐烦:“果然和你爸一个德行,看着就心烦!”她弯腰捡起香奈儿手包,十厘米的红底高跟鞋无情地碾过散落的珍珠,“明天我就飞巴黎,董凛你可别拿这个拖油瓶来烦我。”
董凛整理好歪斜的领带,镜片闪过一道寒光:“从今天起,我不会再回这个家了。”说着冲向大门走远了。听着门重重摔上,董欣欣跌坐在满地狼藉中,羊角辫彻底散开,发丝上还沾着彩纸碎片。月光透过破碎的花瓶缺口洒进来,照亮她泫然欲泣的小脸,倒映出这个六岁小女孩奶团子的脸上满是泪珠。她这一年始终生活在自己编织的一场父母和睦的戏码,而此刻,这场亲情的美梦,彻底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