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马村的老人常说,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生的孩子,命里带着煞气。那一年冬至,大雪封山三日,李成岳的妻子在惨叫了七个时辰后,终于诞下一个瘦弱的男婴,自己却因血崩撒手人寰。
接生婆用红布裹着婴儿,脸上皱纹里夹着惧色:"成岳啊,这孩子...时辰太阴,克母啊。"
李成岳没接话,只是沉默地接过那团红布。布里的婴儿不哭不闹,睁着一双过分清亮的眼睛,安静地看着这个刚刚失去妻子的男人。屋外,北风卷着雪粒拍打窗棂,发出沙沙的响声,像无数细小的爪子在挠。
"就叫一别吧。"李成岳的声音干涩,"与他娘...一别永诀。"
李一别三岁那年,村里闹了旱灾。井水干涸,庄稼枯死,连村口那棵百年老槐都落光了叶子。不知从谁开始,村民们窃窃私语,说这是阴时子带来的厄运。李成岳扛着锄头从田里回来,常能看见自家门前被撒了盐和朱砂——那是驱邪的土法子。
"爹,他们为什么怕我?"五岁的李一别蹲在门槛上,看着远处匆匆跑开的孩童背影。他瘦得厉害,细长的脖子似乎支撑不住那颗显得过大的脑袋,宽大的粗布衣裳挂在身上,像套了个麻袋。
李成岳用粗糙的大手摸了摸儿子发黄的头发:"别管他们。来,爹教你认字。"
李一别七岁时,一场高烧差点要了他的命。村里的郎中张济世守了三天三夜,用银针扎遍了孩子瘦骨嶙峋的身体。
"这孩子阳气不足,阴气太重。"张济世捋着花白的胡子对李成岳说,"得学点医理调养,不然活不过十五。"
李成岳蹲在院子里那棵半死不活的梨树下,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直到烟锅烧红了才开口:"让他跟你学医吧。"
就这样,李一别开始了在张济世郎中铺里的学徒生活。起初只是打扫、碾药、看火,渐渐地,老郎中开始让他辨认一些简单的草药。
"这是黄芩,苦寒,清热燥湿。"张济世枯枝般的手指捏着一片黄色根茎,"你尝尝。"
李一别接过,放入口中咀嚼。苦涩的味道瞬间充满口腔,他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
"不觉得苦?"老郎中眯起眼睛。
"苦。"李一别轻声回答,"但比独活好。"
张济世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好小子,记得上个月的独活!"
石马村坐落在两山之间的谷地,形状如卧马,村口一块巨石酷似马头,因而得名。李一别十二岁那年夏天,村里闹了瘟疫。张济世的郎中铺前排起长队,李一别从早到晚帮忙碾药、煎药、包扎,常常忙到深夜。
"一别,去后山采些金银花来。"一天清晨,张济世指着药柜上一个空竹篓,"要带露水的。"
李一别挎上竹篓,沿着熟悉的小路往后山走去。晨雾未散,山路湿滑,他的布鞋很快被露水浸透。山间的金银花长在一片向阳的坡地上,白色的花朵在晨光中泛着淡淡的金色。
他正专心采摘时,忽然听见身后草丛沙沙作响。转身看去,一只通体雪白的狐狸站在三步开外,琥珀色的眼睛直直盯着他。李一别屏住呼吸——白狐在山里是稀罕物,老人们说见到白狐不是大吉就是大凶。
狐狸歪了歪头,突然口吐人言:"阴时子,你终于来了。"
李一别惊得后退一步,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栽去。山坡陡峭,他滚了好几圈才被一棵树拦住。等他挣扎着爬起来时,白狐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几片被踩倒的草显示那里确实有过什么。
回到郎中铺,李一别犹豫再三,还是把这事告诉了张济世。
老郎中正在称药的手顿了顿,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异色:"白狐说话?"
"嗯,它叫我'阴时子'。"
张济世放下药秤,从柜子深处取出一个红布包着的小匣子:"一别,你生辰是不是癸亥年冬月初七子时?"
李一别点点头,不明白师父为何突然问这个。
老郎中叹了口气,打开红布匣子,里面是一块乌黑的木牌,上面刻着古怪的符文:"从明天起,除了学医,你还得学点别的。"
"学什么?"
"学怎么保住你这条小命。"张济世把木牌挂在李一别脖子上,"戴着它,别摘。以后采药别去后山了。"
那天晚上,李一别梦见自己站在一片白雾中,远处有个红衣女子向他招手。他想走过去,却怎么也迈不开腿。女子越走越近,他看清了那张脸——竟与自己有七分相似。
"娘...?"他试着叫道。
女子笑了,嘴角却咧到耳根,露出满口尖牙。
李一别惊醒了,发现挂在胸前的木牌烫得吓人。窗外,一轮血月挂在石马村上空,村口的老槐树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
第二天一早,张济世看到李一别脖子上的烫痕,脸色大变:"昨晚你看见什么了?"
李一别如实相告。老郎中二话不说,拉着他去了村后的土地庙,在神像前烧了三道符,又让李一别喝下一碗腥苦的黑水。
"记住,"张济世严肃地说,"无论看见什么听见什么,别应声,别跟着走。"
李一别想问为什么,但看到师父罕见的凝重表情,最终只是点了点头。
从那天起,李一别的生活多了一项内容——每天日落前,他必须跟着张济世学习那些奇怪的符文和咒语。老郎中从不解释这些有什么用,只是反复强调:"记牢了,将来救命的。"
郎中铺的日子平淡而充实。李一别记性极好,不出两年,已经能辨认铺子里所有的药材,甚至能独立处理一些简单的病症。村民们虽然仍对他敬而远之,但生病时也不得不来找"阴时子"看病。
李成岳偶尔会来郎中铺,带些自家种的蔬菜或打的野味。父子俩话不多,常常只是沉默地对坐着吃完一顿饭。临走时,李成岳总会摸摸儿子的头,然后留下一句"好好学"。
李一别十五岁生日那天,张济世送了他一套银针:"从今天起,你可以正式行医了。"
李一别抚摸着银针上精细的纹路,突然问:"师父,为什么当初愿意收我为徒?村里人都怕我。"
张济世正在整理药柜,头也不回地说:"因为我知道阴时子不只是灾星,也可能是..."
话没说完,郎中铺的门被猛地推开。一个满身是血的村民跌跌撞撞冲进来:"张大夫!快去看看吧,村口老槐树下...出、出大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