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亦安坐在那里,像一尊失去灵魂的月光石雕像。她身上还穿着白天画画时那件沾着一点群青的旧T恤,赤着脚,踩在冰冷的地板上。那头令人心醉的月光色长发失去了所有光泽,凌乱地披散着,遮住了大半张脸。她怀里紧紧抱着一个抱枕,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整个房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沉甸甸地压在刑枫的胸口。
邢于笙的心猛地一沉,不详的预感瞬间攫住了她。她反手关上门,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安安?怎么不开灯?”
沙发上的人影动了动。亦安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头。当她的脸从发丝的阴影中显露出来时,邢于笙的呼吸几乎停滞。
那张总是苍白却透着灵动的脸,此刻毫无血色,像一张被揉皱又摊开的纸。那双曾盛满星光、倒映着塞纳河水的灰眸,此刻空洞得可怕,里面翻涌着邢于笙从未见过的巨大风暴——震惊、绝望、难以置信的痛楚,还有… 一种被彻底背叛后的死寂。泪水无声地滑过她冰冷的脸颊,留下湿亮的痕迹,她却仿佛毫无知觉。
她的目光落在刑于笙身上,没有聚焦,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然后,她的视线缓缓下移,定格在邢于笙因为慌乱而忘记摘下的婚戒上——那个她从未在意过、甚至从未想起过的,象征着一纸冰冷契约的金属指环。
邢于笙顺着她的目光看到自己手上的戒指,瞬间如坠冰窟!她下意识地想把手藏到身后,但这个动作在死寂的空气里显得如此苍白和欲盖弥彰。
“安安…” 刑枫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她向前一步,“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 亦安终于开口了,声音轻飘飘的,像一阵随时会散去的风,却带着一种淬了冰的尖锐,狠狠扎进刑枫的耳膜。“解释这个?” 她抬起手,指尖颤抖地指向邢于笙手上的戒指,又指向丢在茶几上的一个拆开的快递信封。信封口敞开,露出里面印着律师事务所抬头的信函一角,还有几张清晰度不高却足以辨认的照片——照片上是她和那个男人,在市政厅门口例行公事般签字的画面,以及一张更久远的、她戴着这枚戒指的独照。照片的拍摄角度带着明显的恶意。
“解释你早就结过婚?解释你一直戴着这个… 这个东西?” 亦安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哭腔和崩溃的嘶哑,空洞的眼中终于燃起愤怒的火焰,“邢于笙!你把我当什么?!一场巴黎限时的艳遇?一个填补你婚姻空白的玩物?!”
“不是的!” 邢于笙急切地打断她,试图靠近,“安安,你听我说!那只是一场交易!为了绿卡!我和他什么都没有!协议写得清清楚楚…” 她语速飞快,想要抓住最后的机会。
“交易?” 亦安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赤脚踩在地板上,身体因为激动而微微摇晃,月光色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剧烈地飘动,像燃烧的银色火焰。“你告诉我那是交易!那他为什么找到我?!” 她指着那封信函,泪水汹涌而出,“他告诉我他爱你!他求我放手!他说你们是夫妻!你们有法律保护!他让我成全你们!邢于笙!你让我像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歇斯底里地吼完,剧烈的喘息让她单薄的身体摇摇欲坠。
那个男人… 他竟然直接找到了亦安!他竟敢!邢于笙的怒火瞬间被点燃,烧毁了最后一丝理智,只剩下被侵犯领地的暴怒和恐惧失去亦安的巨大恐慌。“他算什么东西!” 邢于笙的声音也陡然变得冰冷而充满戾气,眼底的温柔被一种近乎凶狠的光芒取代,“他也配说爱?也配提夫妻?安安,那只是一张纸!一张废纸!我这就去撕了它!我这就去…”
“够了!” 亦安尖叫着打断她,声音里充满了疲惫和绝望的沙哑。她看着眼前这个瞬间变得陌生而可怕的女人,那个曾给予她最甜蜜亲吻、最温柔怀抱的女人,此刻眼中燃烧的怒火让她感到彻骨的寒冷。巨大的荒谬感和被欺骗的剧痛彻底淹没了她。她踉跄着后退一步,避开邢于笙试图抓住她的手,灰眸中的火焰渐渐熄灭,只剩下深不见底的灰烬和死寂。
“一张废纸…” 她喃喃地重复着,嘴角勾起一个比哭还难看的弧度,泪水无声地滑落,“一张废纸,就把我变成了插足别人婚姻的第三者… 一张废纸,就让我所有的爱和信任都成了笑话…” 她环顾着这个曾装满她们甜蜜回忆的空间,每一件物品都像在无声地嘲笑她的愚蠢。
“不是的!安安!” 邢于笙心如刀绞,再次上前,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慌乱和哀求,“不是你想的那样!你从来不是第三者!我只爱你!只有你!”
“爱我?” 亦安抬起头,月光色的长发被泪水黏在脸颊上,她看着邢于笙,眼神空洞得像两个深不见底的冰窟,“用欺骗来爱我?用另一个男人妻子的身份来爱我?” 她摇着头,一步步后退,退向门口,退离刑枫,退离这个曾是她天堂的牢笼。
“邢于笙,” 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却字字诛心,“或许… 或许是我错了。或许他说的对… 是我太年轻,太天真,把依赖和迷恋当成了爱… 把不正常的关系当成了救赎…” 她的话语像淬毒的匕首,狠狠捅进邢于笙的心脏。性取向的自我怀疑,这是刑枫最害怕从她口中听到的!那个该死的男人,他不仅挑拨,他还彻底动摇了亦安对自我的认知!
“不!安安!不是这样!” 邢于笙彻底慌了,她不顾一切地扑过去,想要抓住她,想要把她禁锢在怀里,用吻和体温融化她眼中的坚冰,“看着我!你看着我!你爱我的!你知道的!”
就在邢于笙的手指即将触碰到亦安手臂的瞬间,亦安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甩开!她用尽全身力气,在刑枫扑过来的同时,做了一个让邢于笙永生难忘的动作——
她踮起脚尖,带着一种献祭般的决绝和深入骨髓的绝望,主动吻上了刑枫的唇!
这个吻,冰冷、苦涩,带着汹涌泪水的咸涩。没有一丝温度,没有一丝情欲,只有铺天盖地的悲伤和诀别的意味。她的唇瓣在刑枫的唇上停留了短短一瞬,像一片雪花落在滚烫的烙铁上,瞬间消融殆尽。
邢于笙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她尝到了那冰冷绝望的泪水,尝到了心碎的味道。
“姐姐…” 亦安退开,声音轻得像耳语,破碎不堪。月光色的长发被泪水彻底打湿,一缕缕贴在苍白的脸颊上,脆弱得仿佛下一秒就会消散。她深深地、深深地看了邢于笙最后一眼,那眼神复杂得让邢于笙窒息——有爱,有恨,有痛,有无尽的迷茫,最终都归于一片死寂的荒芜。
“再见。”
说完这两个字,韩亦安猛地转身,拉开了公寓沉重的门。深秋巴黎冰冷的、带着雨腥气的风瞬间灌了进来,吹得她单薄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吹得她那头失去光泽的月光长发疯狂飞舞。
她像一道银色的幽灵,决绝地、头也不回地冲进了门外无边无际的黑暗雨幕之中,瞬间被浓重的夜色吞没。
“安安——!!!” 邢于笙撕心裂肺的呼喊被沉重的关门声无情地切断。她扑到门边,冰冷的门板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透过门上的猫眼,她只看到空荡荡的、被雨水冲刷得反着冷光的楼道,和一片吞噬一切的黑暗。亦安消失得无影无踪。
邢于笙背靠着冰冷的门板,身体无力地滑落,跌坐在同样冰冷的地板上。右手无名指上,那枚冰冷的金属指环,此刻像一个烧红的烙印,灼痛着她的皮肤,更灼痛着她的灵魂。她颤抖地抬起手,指尖触碰到自己的嘴唇,那里还残留着亦安冰冷绝望的吻痕和泪水的咸涩。
公寓里死一般的寂静。窗外,巴黎的夜雨依旧不知疲倦地下着,敲打着玻璃窗,发出单调而冰冷的声响。那盏落地灯昏黄的光晕,此刻只照亮了邢于笙脸上无声滑落的泪痕,和她眼中燃起的、足以焚毁一切的暴怒火焰。
她猛地攥紧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留下月牙形的血痕。目光死死盯住茶几上那封来自“丈夫”的信函,眼底最后一丝温情彻底泯灭,只剩下冰冷的、玉石俱焚的决绝。
那个男人… 他毁了她的一切。
她会让那个男人,付出他绝对无法承受的代价。
而她的月光… 她的亦安… 无论付出什么,她一定要把她找回来!
冰冷的泪水混着唇上亦安留下的苦涩,滑进邢于笙的嘴角。她闭上眼,那抹月光色长发消失在雨夜中的画面,成了刻在她心版上最痛的一道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