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高塔顶端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和浓重的死寂气息，吹拂着柏德温苍白的骨骼。那股熟悉的、令人心悸的疯狂能量波动，如同黑暗中的灯塔，清晰而强烈。她一步步向上，每踏上一级腐朽的石阶，都仿佛踏在自己破碎的记忆之上。

终于，她来到了塔顶。

那里站着一个佝偻的，背对着她，几乎看不出原形的骷髅身影，身上散发着比这个死寂世界本身更加浓郁的绝望与疯狂。

尽管只是一个背影，柏德温却在一瞬间认出了他。

“Sans……”

那个身影猛地一震，然后缓缓地、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转了过来。

帽兜下，是一张柏德温既熟悉又陌生的骷髅脸庞。熟悉的是那基本的轮廓，陌生的是那空洞眼窝中燃烧着的、不再是戏谑与慵懒，而是纯粹的、猩红色的、几乎要噬人的疯狂与仇恨。他的嘴角咧开一个不成形的、扭曲的弧度，与其说是笑，不如说是一种极致痛苦下的痉挛。他的身体微微颤抖着，周围的空气都因他散发出的恐怖能量而扭曲。

“你果然来了，我等了，好久……好久……等你回来品尝这绝望的滋味。”

柏德温能感觉到，眼前的Sans已经彻底被疯狂所吞噬，他的灵魂在无尽的痛苦与仇恨中燃烧，只剩下一个复仇的执念。

“所有的一切都因为你都因为你！！！！！”Sans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咆哮，猩红的眼瞳骤然爆发出刺目的光芒。下一刻，无数巨大的、闪烁着不祥红光的龙骨炮在他身后凝聚成形，炮口齐齐对准了柏德温，散发着足以将整个高塔夷为平地的恐怖能量。

“柏德温！小心！他彻底疯了！他要杀了你！”腐朽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尖叫。

柏德温没有动。她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的Sans，看着他那因极致痛苦而扭曲的灵魂，看着他眼中那深不见底的绝望。梅林的话语再次在她耳边回响：“是你，亲手点燃了导火索……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是我的错吗？

她想起了Gaster的实验，想起了Chara的背叛，想起了Papyrus最后的嘱托，想起了白塔的冰冷与巴黎的牺牲。她想起了那个血色战场上，手持巨剑的马赛克身影，以及那句“这便是……轮回的宿命……你无法逃脱……”

无数次的死亡与“重来”，无数次的背叛与失去。每一次，她都试图寻找出路，试图改变命运，但每一次，似乎都只是将她推向更深的绝望，将她身边的人卷入更悲惨的结局。

“决心”她曾经以为那是希望，是力量。但现在，她开始怀疑，那所谓的“决心”，是否只是让她一次又一次地重复品尝痛苦的诅咒？是让她一次又一次地将灾难带给那些她试图保护的人？

如果她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错误，如果她的“决心”只会带来毁灭……

龙骨炮的能量已经凝聚到了极致，灼热的气浪扑面而来，几乎要将她的骨骼融化。

“死吧！！！！！”Sans嘶吼着，恐怖的能量洪流如同决堤的洪水，向着柏德温倾泻而下！

在能量即将吞噬她的瞬间，柏德温的眼前，再次闪过了那颗熟悉的“星星”——那朵曾在她掌心闪耀的白花，那引导她一次次“重来”的金色光芒。这一次，它不再仅仅是掌心的一个光点，而是化作了无数细碎的、如同星尘般的光芒，将她的整个意识包裹。

在这些光芒中，她仿佛看到了无数个平行的时间线，看到了无数个不同的“柏德温”，她们在不同的世界，经历着不同的命运，但无一例外，都充满了挣扎与痛苦。她看到了一些片段，一些被遗忘的记忆——一个同样白发蓝眸的少女，为了保护他人却被背叛然后被汪洋吞没；一个手持锈蚀短刀的身影，在无尽的杀戮与被杀戮中寻求“净化”……

她看到了每一次“星星”闪耀的瞬间，都是在她濒临彻底的死亡与绝望之时。它不是简单的“存档点”，它更像是一种……一种更高维度的存在，一种与她灵魂本质紧密相连的、超越了这个世界法则的力量。它记录着她的每一次“存在”，每一次“选择”，每一次“结局”，并在她彻底湮灭前，给予她“重新开始”的可能。

但这“重新开始”，并非没有代价。每一次“重来”，都让她离最初的自己更远一步，让她背负更多的记忆与痛苦。

“我明白了……”柏德温在星光的包裹中，低声自语。她的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仿佛在陈述一个早已知晓的事实。

她明白了“星星”的意义。它不是逃避的工具，而是让她“铭记”的烙印。铭记每一次的痛苦，铭记每一次的失去，铭记每一次的绝望。

她也终于明白了，那道身影所说的“净化”的真正含义。

不是用痛苦去覆盖痛苦，不是用杀戮去终结杀戮。

真正的“净化”，是以自身的灵魂去承载世间所有的苦难，去消弭所有的怨恨与绝望。这是一种极致的奉献，一种彻底的牺牲。

“永远不要忘记，永远铭记一切……”

她抬起头，看向那即将吞噬一切的红色能量洪流，看向Sans那因疯狂而扭曲的面容。她眼中不再有恐惧，不再有迷茫，只有一种深可见骨的悲悯与了然。

“对不起。让你承受了这么多痛苦。”

她伸出双手，不再是凝聚冰冷的魔法，而是张开了一个无形的、却又无比广阔的怀抱。她不再试图抵抗，不再试图逃避。她选择了——接受。

接受这个世界的毁灭，接受Sans的疯狂，接受所有因她而起的、以及并非因她而起的苦难。她将自己化为一个容器，一个愿意承载这个世界所有负面情绪的容器。

“我愿意……铭记这一切。”

随着她话音的落下，那漫天星光猛地收缩，融入她的灵魂深处。一股前所未有、无法用言语形容的庞大力量从她体内苏醒。这不是破坏的力量，也不是创造的力量，而是一种……“容纳”与“转化”的力量。

那足以毁灭一切的红色能量洪流，在接触到柏德温身体的瞬间，并没有将她撕裂，反而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消融，然后缓缓地、一点点地融入她的身体。

“啊——！！！！！”

柏德温发出一声痛苦到极致的闷哼。这不是物理上的疼痛，而是灵魂被无数负面情绪——仇恨、绝望、疯狂、怨毒、悲伤——疯狂撕扯、填满的剧痛。她仿佛在瞬间体验了这个世界从诞生到毁灭所积累的所有苦难。

她看到了国王的冷漠，王后的算计，艾文的消失，浮士德的牺牲，柒皇妃的疯狂，那个无辜孩子的惨死，Papyrus的自我了断，Toriel在绝望中的反抗与逝去，以及Sans此刻那焚尽一切的疯狂……所有怪物的，所有人类的，所有被遗忘的，所有未被言说的痛苦，都如同潮水般涌入她的灵魂。

她的身体开始散发出柔和而悲伤的白光，那光芒并不耀眼，却带着一种令人心碎的温暖，缓缓地向整个死寂的世界蔓延。

Sans的动作僵住了。他眼中的猩红疯狂在接触到那白光的瞬间，开始剧烈地波动，痛苦、迷茫、愤怒、悲伤……种种情绪在他脸上交替闪过，最终，那猩红渐渐褪去，露出了两点微弱的、带着无尽疲惫与解脱的蓝色光芒。

“P……Papyrus……”他喃喃低语，伸出手，仿佛想抓住什么，却只抓到了一片虚无。他看着柏德温，眼神中不再有仇恨，只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

白光所过之处，那些象征着毁灭与死亡的黑色灰烬，开始渐渐消散，露出下方焦黑的土地。那些扭曲的废墟，似乎也在这光芒中变得柔和了一些。空气中那令人作呕的铁锈味与死寂气息，也渐渐被一种淡淡的、如同雨后青草般的清新所取代。

这不是复活，也不是逆转时间。这是一种……终结。一种对所有苦难的彻底终结。

柏德温的LV面板，在这一刻，彻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闪烁着微弱光芒的，负无穷大的符号： LV: -∞

她承载了这个世界所有的“经验值”，所有的“爱”（LOVE，Level Of Violence），所有的“罪”。

当最后一点红色能量被她吸收，当Sans眼中的疯狂彻底消散，他那残破的骷髅身体也开始变得透明，如同Papyrus一般，化为点点白色尘埃，融入了那片柔和的白光之中。在彻底消散前，他对着柏德温，似乎露出了一抹如释重负的、浅淡的微笑。

高塔开始剧烈地晃动，整个世界都在这最终的“净化”中走向寂灭的安宁。

柏德温静静地站在塔顶，任由那些飞散的尘埃穿过她的身体。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仿佛灵魂都被掏空，只剩下无尽的虚无。但在这虚无之中，却又有一种奇异的平静。

她终于明白了那道身影的话。

永远不要忘记，永远铭记一切。

因为忘记，意味着背叛那些逝去的生命，背叛那些曾经的苦难。而铭记，则是为了让这一切不再重演，是为了让逝者得以安息。

她现在，是这个世界的墓碑，也是这个世界唯一的送葬人。

当所有的光芒散去，当整个世界彻底归于永恒的死寂与虚无之后，柏德温缓缓地跪倒在地。她不再流泪，因为她的悲伤已经超越了泪水所能承载的极限。

“结束了……”腐朽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疲惫与敬畏？“你真的……做到了……以这种方式……”

柏德温没有回答。她只是伸出手，轻轻触摸着脚下这片冰冷的、承载了太多苦难的土地。

她知道，她将永远背负着这个世界的重量，行走在无尽的虚无之中。

一个全新的、漫长而孤独的旅程，即将开始。

(然后就是雾影的主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