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黎凯旋的香槟气泡尚未消散,江叙和林远艺术工作室的落地窗外,梧桐树的新叶在春风里舒展。庆功宴上,媒体闪光灯将两人交握的手镀上金边,赞助商递来的合作意向书在红木桌上堆成小山。这座承载着他们艺术理想的圣殿,此刻正沐浴在荣光之中。林远望着工作室墙上那张泛黄的草图——那是三年前他们挤在出租屋里,用马克笔勾勒的未来蓝图,如今竟真的化作眼前灯火通明的现实。
然而,命运的齿轮总在最喧嚣时悄然转向。凌晨三点的工作室,空气里漂浮着咖啡渍与未完成的创意。林远揉着酸涩的眼睛检查敦煌项目的视频合成,突然被刺耳的手机铃声惊得打翻了手边的咖啡。屏幕上跳动着母亲的号码,听筒里传来的哭喊声让他的血液瞬间凝固:"小远,你爸突然晕倒,现在正在医院抢救!"消毒水的气味混着走廊的白炽灯,在林远眼前交织成一片混沌。他跌坐在抢救室门口的长椅上,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才能勉强维持清醒。手机在裤兜里震动,是江叙发来的消息:"需要我过去吗?"他盯着屏幕上跳动的光标,最终只回了句"不用"。玻璃倒影里,自己苍白的脸像极了灵堂前摇曳的白烛。
江叙是在机场候机厅找到林远的。男人蜷缩在角落,指缝间夹着燃到尽头的香烟,烟灰簌簌落在磨白的牛仔裤上。"医生说可能撑不过这两天。"林远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看到江叙拖着行李箱出现时,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工作室那边...你别跟着来了。"江叙却默默在他身边坐下,将保温杯推过去:"你最喜欢的桂圆红枣茶,凉了我再去加热。"这句话让林远突然想起父亲总在他熬夜时,悄悄往书房送的那碗银耳羹。
老家的梅雨淅淅沥沥下了七天。林远跪在灵堂蒲团上,听着道士冗长的诵经声,恍惚间又回到儿时的夏夜——父亲摇着蒲扇,给他讲敦煌飞天的故事,煤油灯的光晕里,那些壁画仿佛活了过来。如今,相框里的父亲永远定格在笑容里,而供桌上的长明灯,却怎么也点不亮他心里的光。守灵的第三夜,江叙披着湿透的雨衣从县城赶来,怀里却护着一袋林远最爱吃的桂花糕。"小时候我爸总说,甜的东西能把苦日子都熬过去。"江叙沙哑的声音混着雨声,林远突然抓起供桌上的水果砸向墙壁:"你根本不懂!他走了我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
回到城市后,林远彻底将自己锁进工作室的剪辑室。监控画面里,他机械地重复着剪辑动作,眼睛布满血丝却始终不肯合上。江叙每天变着花样准备饭菜,从林远最爱的糖醋排骨到养胃的山药粥,可保温盒总是原封不动地被放在门口。第五天深夜,江叙透过门缝看见满地的烟头和空咖啡罐,显示器蓝光映着林远空洞的眼神,他突然想起巴黎展览时,这人眼中闪烁的星辰。那时林远指着全息投影里的敦煌壁画,兴奋得像个孩子:"江叙,我们要让全世界都看见这些千年的美!"
"你这样会把自己逼疯的!"江叙撞开紧锁的房门,刺鼻的烟味混着汗味扑面而来。林远盯着屏幕,指尖还悬在回车键上,"这个项目必须赶在周年展前完成。"当江叙夺过鼠标时,林远突然掀翻桌子,硬盘摔在地上的脆响惊飞了窗外的麻雀。"别跟我提我爸!你根本不懂!"碎片在地面炸开,如同他们支离破碎的信任。江叙弯腰去捡碎片,锋利的金属边缘割破了手指,鲜血滴在未完成的敦煌飞天画面上,宛如一滴凝固的血泪。
这场争吵成了转折点。林远开始刻意错开与江叙的时间,凌晨才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家,在江叙熟睡后又悄然离开。工作室的监控记录下,深夜的走廊里,只剩林远孤单的身影在全息投影的敦煌壁画间穿梭。而江叙准备的宵夜,总是等到凌晨两点,才被保洁阿姨收进垃圾桶。有次暴雨夜,江叙在工作室等到天亮,看着林远冒雨冲进大楼,却在看见他的瞬间转身躲进安全通道。雨水顺着林远的发梢滴落,在地面汇成小小的水洼,倒映着他仓皇逃离的身影。
危机如潮水般涌来。原本敲定的敦煌项目赞助商突然撤资,理由是"团队内部不稳定"。江叙在会议室里看着对方闪烁的眼神,突然想起上周在停车场,撞见竞争对手与赞助商负责人谈笑风生。更糟的是,网上开始流传所谓的"内部聊天记录",截图里"江叙不满林远独揽项目"的对话有模有样,尽管IP地址显示来自境外,舆论却已开始失控。营销号煽风点火的文章下,充斥着"艺术圈塑料情""利益分配不均"的恶意揣测,甚至有人翻出他们早期合作的视频,逐帧分析两人站位的微妙变化。
"我们多久没好好说过话了?"江叙站在林远工位前,看着男人专注调试设备的背影。林远摘下耳机,目光依旧落在屏幕上:"等项目结束再说吧。"窗外的暮色渐浓,他没看见江叙转身时发红的眼眶,也没听见走廊里压抑的叹息。深夜的办公室,江叙独自处理着赞助商解约函,手机屏幕突然亮起——是林远三年前发来的语音,背景音里是他们挤在录音棚的欢笑声:"江叙,等我们成功那天,要在敦煌办一场真正的星空音乐会!"
周年展前一周的深夜,监控画面里,林远突然踉跄着扶住操作台。画面剧烈晃动,随后陷入黑暗。急救车的鸣笛声撕破夜空,江叙握着病危通知书的手不住颤抖,诊断书上"心肌劳损""心脏负荷过重"的字样刺痛双眼。手术室门口,江叙翻出林远手机里的备忘录,密密麻麻记录着敦煌项目的修改意见,最新一条停留在三天前:"父亲生前总说,飞天的飘带要像故乡的云彩..."
"对不起...我只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面对这一切..."林远在重症监护室醒来时,输液管随着他的抽泣微微晃动。江叙紧紧握住他的手,触感瘦得硌人,仿佛握住一把支离破碎的月光。窗外的雨越下越大,冲刷着玻璃上斑驳的倒影,而他们之间尚未愈合的裂痕,在这场暴雨中显得格外刺眼。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里,江叙轻轻哼起儿时父亲教他的歌谣,恍惚间,仿佛看见父亲摇着蒲扇,在敦煌壁画的璀璨星河下,微笑着向他们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