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霓虹灯在玻璃窗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斑，林远将最后一版编曲方案保存，揉了揉酸涩的眼眶。电脑屏幕右下角的时间显示凌晨两点，江叙早已在隔壁休息室的沙发上睡着了，均匀的呼吸声透过虚掩的门缝传来。
他起身轻手轻脚地走到休息室外，月光透过百叶窗在江叙的侧脸投下明暗交错的条纹。睡着的江叙褪去了工作时的凌厉，睫毛在眼下投出小小的阴影，嘴角还保持着若有若无的笑意，像是做着什么美梦。林远的目光不自觉地温柔下来，从衣架上取下毛毯轻轻盖在他身上，指尖不小心擦过江叙的手背，带着常年练琴的薄茧。
突然，手机在裤兜里震动起来。林远快步回到工作室，屏幕上跳出的是阿依莫的微信语音。“小林，我今天在山上采药，听到几个老阿妈唱了支新调子，特别有意思！”语音里夹杂着风声和远处的牛铃，“等我整理好谱子就发给你，你们那首《月照火塘》的副歌部分，或许可以试试加进这个旋律！”
林远的睡意瞬间消散，手指飞快地在键盘上新建文档。阿依莫总能在不经意间带来惊喜，就像上次她寄来的彝族口弦，那种介于呜咽与吟唱之间的音色，最终被江叙巧妙地融入了《山谣》的前奏。
晨光刺破云层时，江叙被咖啡香气唤醒。林远正对着电脑摇头晃脑，耳机里传出混着电子音效的彝族童谣，手边摊着阿依莫新发来的曲谱，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音符修改痕迹。“你听这个！”林远扯下一只耳机塞进他耳朵，“阿依莫说这是彝族姑娘出嫁前，姐妹们在阁楼上唱的‘哭嫁调’，但她改编成了欢快的版本！”
江叙的手指无意识地在沙发扶手上敲击节奏，眉头越皱越紧：“传统哭嫁调是小调式，她改成大调后确实更适合流行音乐，但......”他突然起身走到电子琴前，“这里的转调太生硬了，我们试试用彝族三弦的滑音过渡......”
两人沉浸在音乐里，直到手机铃声突兀地响起。林远接起电话的瞬间，脸色骤然变得苍白。“什么？音乐节临时取消？”他的声音不自觉拔高，“可是我们的作品下周就要录音了！”
电话那头传来经纪人焦急的解释：“赞助商临时撤资，整个项目都停摆了。现在行业里对少数民族音乐融合的接受度还是太低，资本方觉得风险太大......”
江叙的手指悬在琴键上方，久久没有落下。窗外的阳光不知何时被乌云遮蔽，整个工作室陷入压抑的沉默。林远握着手机的手微微发抖，这已经是他们第三次被音乐节拒绝了。那些质疑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不伦不类的四不像”“糟蹋传统音乐”“根本没有市场”......
“要不......”林远艰难地开口，“我们先暂停这个项目？等市场环境好一些......”
“不行！”江叙猛地转身，眼中燃烧着倔强的火焰，“难道要让阿依莫他们的期待落空吗？那些在篝火旁教我们唱古调的老艺人，那些把传家宝乐器借给我们研究的村民......”他的声音突然哽咽，“林远，我们说好要让彝族音乐在更大的舞台上发光的。”
林远的鼻尖泛起酸涩。他想起在云南的那个雨夜，阿依莫带着他们冒雨拜访深山里的毕摩，只为了记录一段濒临失传的祭祀歌谣。老毕摩布满皱纹的手抚过古老的羊皮鼓，浑浊的眼睛里闪着光：“年轻人，你们要把这些声音带出去，我们彝族的魂，就在这鼓点里。”
“那我们怎么办？”林远的声音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然，“没有音乐节，没有赞助商，我们......”
“我们自己办。”江叙的语气斩钉截铁，“找个露天广场，邀请彝族艺人来现场表演，用最原始的篝火晚会形式，把我们的融合音乐呈现给观众。”
林远愣住了。这个想法疯狂又大胆，但不知为何，他的血液开始沸腾。当江叙掏出手机联系阿依莫时，他已经开始在地图上搜索合适的场地。或许正如阿依莫说的，彝族音乐本就诞生于山野之间，何必困在华丽的舞台上？
半个月后，城郊废弃的旧厂房被改造成了充满民族风情的音乐现场。锈迹斑斑的钢架上缠绕着彝族刺绣，空地上垒起了篝火堆，音响设备是江叙厚着脸皮从朋友那里借来的二手货。阿依莫带着十几个彝族村民连夜赶来，他们的行李里塞满了月琴、烟盒、口弦。
演出前一天，天空突然下起暴雨。林远站在厂房门口，看着雨水在地面砸出一个个水坑，心沉到了谷底。江叙却脱掉皮鞋，赤脚踩进积水里：“还记得彝族的《祈雨调》吗？说不定这场雨是老天爷在给我们伴奏！”
他的乐观感染了众人。阿依莫带着村民们唱起欢快的劳动号子，在雨中搬运设备；林远和江叙则冒雨调试音响，雨水顺着发梢滴进衣领，却浇不灭他们眼中的炽热。
演出当晚，雨奇迹般地停了。月光洒在篝火上，映得阿依莫的银饰叮当作响。当第一声海菜腔响起时，原本稀稀拉拉的观众席突然涌进了大批人——竟是他们在云南采风时结识的民宿老板、出租车司机，甚至还有几个特意从彝族村寨赶来的老人。
林远和江叙在后台紧张地对视一眼。他们的作品《星火》即将登场，这是一首融合了彝族酒歌和电子摇滚的曲子，江叙甚至在高潮部分加入了彝族特有的“跳月”舞蹈节奏。
音乐响起的瞬间，全场沸腾。阿依莫高亢的嗓音穿透夜空，电子鼓点与羊皮鼓的节奏完美契合，林远的键盘演奏出五声音阶的旋律，江叙抱着电吉他即兴加入滑音，仿佛将云南的青山绿水都融进了音符里。
台下，一位白发苍苍的彝族老人老泪纵横。他拉着林远的手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说道：“娃娃，你们让我听到了年轻时的月亮，也听到了未来的声音。”
演出结束时，篝火已经燃成了灰烬，但观众们久久不愿散去。有人提议让林远和江叙合唱一曲，江叙突然牵起林远的手走上舞台。月光下，两人的影子重叠在一起，唱起了那首他们在云南采风时共同创作的民谣《归途》。
“山一程，水一程，月光铺满来时路。”林远的声音温柔而坚定，“风也停，雨也停，总有星火照归途。”江叙的和声低沉而温暖，像是山间的溪流，缓缓流淌进每个人的心里。
人群中不知谁带头鼓起了掌，掌声越来越响，化作夜空中最动人的音符。林远看着台下挥舞的手机灯光，突然想起阿依莫说过的话：“彝族的音乐就像天上的星星，一颗两颗不显眼，但聚在一起，就能照亮整片夜空。”
此刻，他们手中的音乐，不正是那点点星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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