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内的喧嚣,在周震南踏入的那一刻,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瞬间降至冰点。水晶灯的光芒璀璨依旧,映照着满场精致的妆容与华贵的衣饰,却掩不住此刻弥漫在空气中的惊愕与紧绷。
周震南的目光,没有先落在那些或震惊、或愤怒、或鄙夷的苏家众人脸上,也没有扫过面色铁青的姚家长辈,他的视线,如同被磁石牵引,穿过攒动的人群,精准地落在了宴会厅中央那个穿着月白色礼裙的身影上。
苏云烟。
五年了。
一千八百多个日夜,这个名字曾是他在南洋孤岛上舔舐伤口时唯一的慰藉,也曾是午夜梦回时最锋利的刺。此刻,她就站在那里,比记忆中更添了几分成熟的风韵,眉眼间依稀有当年的清丽,只是那份曾经看向他时总是带着羞怯与温柔的光芒,此刻只剩下满满的错愕与慌乱,像受惊的小鹿,握着香槟杯的手指微微泛白。
她身边站着的,想必就是姚家的公子姚景明,一个西装革履、面容俊朗的男人,此刻正皱着眉,带着几分警惕地打量着周震南,下意识地将苏云烟往自己身边带了带。
这个细微的动作,像一根针,轻轻刺了周震南一下,却又迅速被他压了下去。他的心脏早已在南洋的风浪里被磨砺得坚硬如铁,这点微弱的刺痛,不足为道。
他曾无数次设想过重逢的场景,是歇斯底里的质问?是冷漠的擦肩而过?还是……像现在这样,隔着一段不算太远的距离,平静地看她一眼。
原来,真的见到了,也不过如此。
周震南的眼神在她脸上停留了不过三秒,那三秒里,仿佛浓缩了五年前的所有片段——初遇时她眼里的星光,相处时她偶尔流露的挣扎,以及最后,她在苏家众人的逼迫下,对他说出“我们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我只是周家旁支,配不上你”时的决绝。
那时的他,信了。信了她的“身份悬殊”,信了她的“身不由己”,甚至在被苏家的人如同驱赶一条野狗般打出盛京时,心里还残存着一丝对她的怜悯,以为她也是受害者。
直到后来,他在南洋站稳脚跟,势力渐成,派人查探当年的种种,才拼凑出完整的真相。所谓的“周家旁支”,不过是苏家为了让她顺利接近当时尚有利用价值(或他们以为有利用价值)的自己,而编造出的身份;所谓的“身不由己”,终究还是抵不过家族利益的诱惑,在姚家抛来橄榄枝时,她选择了顺从。
也好。周震南在心底轻轻吐出一口气,像是卸下了某种沉重的枷锁。
他此行,本就不是为了挽回。他只是想,再看她一眼。看一眼这个让他曾付出全部真心,最终却只剩一场空的女人。
这一眼,了断了。从此,苏云烟是苏云烟,他周震南是周震南,山水不相逢,恩怨两清。
收回目光的瞬间,周震南周身的气场陡然一变。方才那一丝不易察觉的怅惘被彻底驱散,取而代之的是凛冽的寒意与迫人的威压。他抬步,没有走向苏云烟,而是径直朝着苏家众人聚集的主位方向走去。
他的步伐不快,每一步都沉稳有力,踩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晰的声响,像是在敲打着每个人的心弦。白石与路玉龙一左一右紧随其后,身后的黑衣保镖们则如同雕塑般守在入口处,无声地宣告着这场宴会的秩序,已由不得主人掌控。
“周震南!你到底想干什么!”苏家的二伯苏建成率先按捺不住,猛地站起身,指着他怒斥,“这里是苏家的订婚宴,不是你撒野的地方!赶紧带着你的人滚出去!”
周震南连眼皮都没抬一下,仿佛没听到他的话,直到走到苏家老爷子苏鸿远面前几步远的地方才停下。
苏鸿远坐在主位上,须发皆白,脸上沟壑纵横,此刻正眯着眼,用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着周震南,试图从他身上找回五年前那个可以被他随意呵斥的少年影子。但他失败了。眼前的男人,身形挺拔,眼神深邃,周身散发着一种久居上位的矜贵与冷冽,那是一种只有真正手握权柄、经历过风浪的人,才能沉淀出的气场,让他这位在盛京纵横半生的老人,都感到了一丝莫名的压力。
“周震南,”苏鸿远开口,声音带着老年人特有的沙哑,却努力维持着一家之主的威严,“五年前的事,过去就过去了。今日是云烟和景明的好日子,你这样闯进来,不合规矩。”
“不合规矩?”周震南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清晰地传遍了寂静的宴会厅,“苏老爷子倒是提醒我了。五年前,你们苏家的人,将我从盛京赶出去,拳打脚踢,骂我是不知好歹的野小子,断我生路的时候,怎么没想过‘规矩’二字?”
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的苏家众人,那些曾经参与过驱赶他、或是冷眼旁观过的人,在他的注视下,纷纷下意识地避开了视线,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我周震南,自问当年对苏云烟一片赤诚,从未有过半点亏欠。就算身份有别,也轮不到你们苏家如此折辱!”周震南的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带着压抑了五年的怒火与不甘,“今日我来,不为别的,就想问问苏家——”
他顿了顿,目光如炬,死死盯住苏鸿远:
“五年前,你们凭什么?!”
“今日,我回来了。你们,又打算给我一个什么样的说法?”
一字一句,掷地有声,如同重锤砸在每个人的心上。宴会厅里鸦雀无声,连呼吸声都仿佛被放大了无数倍。所有人都明白,这场订婚宴,彻底变成了周震南的“讨债场”。
苏云烟站在原地,脸色苍白如纸,嘴唇翕动着,想说什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看着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背影,听着他字字泣血的质问,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疼得她几乎喘不过气。她知道,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只是她从未想过,五年后的周震南,会以这样一种强势到令人心惊的姿态,站在苏家的对立面,讨回那笔她以为早已被时光掩埋的旧账。
苏鸿远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眼中闪过一丝厉色。他活了大半辈子,还从未被人如此当众逼问过。他刚要开口斥责,却被周震南冰冷的眼神制止。
“苏老爷子,别急着动怒。”周震南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带着嘲讽的弧度,“我周震南,如今已不是五年前那个任你们拿捏的软柿子。今日这个说法,你们给,也得给;不给,我自有办法,让你们……不得不给。”
他的话语里没有丝毫威胁的戾气,却透着一股令人胆寒的笃定。仿佛他口中的“办法”,是足以让苏家万劫不复的雷霆手段。
白石与路玉龙在他身后微微躬身,眼神锐利地扫过苏家众人,无声地昭示着他们的主人拥有这样的底气。
宴会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一场精心准备的订婚宴,彻底沦为了周震南与苏家对峙的战场。而所有人都在屏息等待着,苏家,究竟会给出一个怎样的“说法”?周震南,又会如何应对?这场积压了五年的恩怨,注定要在今日,掀起惊涛骇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