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熠再次踏入二皇子府时，已是暮春。教坊司的“阿蛮”因一曲《折梅令》名动皇城，被江凛以“解闷”为由接入府中，成了常驻的歌姬。她抱着琵琶穿过回廊，见庭院里新架了架秋千，梨花落在藤编的座椅上，像铺了层碎雪。
“阿蛮姑娘来得正好。”江凛坐在廊下翻棋谱，素色锦袍衬得他面如冠玉，唯有指尖捻棋子时，那枚叶形玉佩才会从袖中滑出，“这秋千是新做的，据说从江南运来的紫藤编的，试试？”
暮熠屈膝行礼，琵琶放在石桌上：“殿下的好意，奴婢不敢当。”
“有何不敢？”江凛抬眼，眸中带着笑意，“莫非姑娘怕摔？”他亲自起身，拂去座椅上的花瓣，“本王推你如何？”
暮熠垂眸，瞥见廊柱后暗阁的眼线正假装修剪花枝。她顺从地坐上秋千，裙摆扫过青石板，带起几片落梨：“谢殿下。”
江凛推着秋千晃悠起来，力道很轻。风里飘着他身上的檀香，和叶云峥当年玄甲上的味道有七分像，却少了几分血腥气。“听说姑娘前几日去了寒苏寺？”他忽然开口，声音随着秋千的起伏忽远忽近，“还带回了支玉菩萨前的香灰？”
暮熠的心猛地一沉，面上却笑得柔和：“是呢，求菩萨保佑殿下安康。”秋千荡到最高处时，她看见府墙外接应的辞玖正提着食盒走过，食盒角的梅花标记闪了闪。
“哦？”江凛的力道重了些，“那菩萨可告诉你，本王最近有烦心事？”
秋千俯冲下来，风声灌进耳朵。暮熠攥紧绳索，指尖触到粗糙的紫藤——这绳索的磨损程度，绝非“新做”的样子。“殿下是为北境的事烦忧吧？”她悠悠开口，眼角的余光扫过江凛腰间的玉佩，“听说西玥又在边境屯兵了，而朝中……似乎没人能担此重任。”
江凛推着秋千的手顿了顿。秋千缓缓停下，他绕到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姑娘倒是消息灵通。”他忽然笑了，伸手拂去她发间的花瓣，指尖擦过她耳垂，“那你说，本王该派谁去？”
暮熠仰头望他，阳光透过梨花落在他睫毛上，投下浅浅的阴影。“奴婢听说，黑石崖的守将林啸是员猛将，当年跟着淑妃娘娘的旧部打过仗，只是因性子耿直，被叶将军压了多年。”她垂下眼帘，声音轻得像叹息，“若殿下能给他个机会……”
“林啸？”江凛挑眉，转身坐回廊下，重新捻起棋子，“倒是个被遗忘的名字。”他落子的声音很重，“你怎么知道他？”
“教坊司的老兵痞说的。”暮熠从秋千上下来，理了理裙摆，“他们说林将军当年在雁门关，能用一支箭射穿三块铁甲。”她走到石桌旁，假装整理琵琶弦，“可惜啊，明珠暗投。”
江凛盯着棋盘，久久未动。廊柱后的眼线悄悄退了出去——那是去给暗阁传信的信号。暮熠端起桌上的茶，茶盏里映出自己的影子，眉梢眼角都是歌姬阿蛮的柔婉，眼底却藏着千面暗使的冷光。
“你这丫头，倒像个谋士。”江凛忽然笑了，将一枚白子落在天元位，“明日替本王拟份奏折，就说你梦见淑妃娘娘指点，荐林啸镇守黑石崖。”他抬眼望她，眸色深沉，“记住，要用你的笔迹。”
暮熠的心猛地一跳。用歌姬的笔迹荐将？这是要把她绑上他的船。她屈膝行礼，指尖在袖中掐出个血痕：“能为殿下分忧，是奴婢的福气。”
当晚，暮熠在灯下写奏折。辞玖坐在对面磨墨，压低声音：“江凛这招够狠，明着是抬举你，实则是把你推到风口浪尖。一旦林啸出事，第一个被问罪的就是你。”
暮熠蘸了蘸墨，笔尖在纸上划过，字迹娟秀却有力：“他是在试探我。”她忽然笑了，“也在试探暗阁。这奏折递上去，朝堂上肯定有人跳出来反对，到时候就能看出谁是二皇子的死对头。”
辞玖望着纸上的“林啸”二字：“暗阁查过，这人确实是淑妃旧部，只是三年前雪崩后就解甲归田了，怎么突然……”
“是萧仪的人。”暮熠放下笔，吹了吹墨迹，“当年雁门关雪崩，他带着残部藏在了黑石崖，阿尘的密信里提过。”她将奏折折好，塞进锦盒，“江凛想借刀杀人，我们就顺水推舟——让林啸接管黑石崖，正好断了西玥的粮道。”
第二日，奏折递上去，朝堂果然炸开了锅。吏部尚书痛斥“妖姬干政”，户部侍郎却站出来附议，说“林啸确有将才”。两方争执不下时，江凛忽然抛出林啸当年的军功册，册上竟有淑妃的亲笔批注。皇帝念及旧情，当即准了。
消息传到二皇子府时，江凛正和暮熠在庭院里下棋。他看着棋盘上被围死的黑子，忽然笑了：“你这步险棋，倒是走活了。”
暮熠落下最后一枚白子，声音平静：“是殿下慧眼识珠。”
江凛忽然起身，又走向秋千：“再陪本王荡会儿？”
这次他推得很用力。秋千几乎要撞上廊檐，风声里裹着他的话：“阿蛮，你说这天下，会不会有一天，能让女子也上战场？”
暮熠攥紧绳索，感受着失重的眩晕。她知道这是试探，却还是轻声道：“只要有殿下这样的人在，总会有那么一天的。”
秋千荡到最高点时，她看见墙外的辞玖正往府里扔石子，石子落在青石板上的声音是暗阁的密语——“林啸已接令，西玥粮道已断”。
江凛不知何时停了手。秋千缓缓降下，他站在梨花树下，身上落满花瓣，像从画里走出来的。“本王发现，”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和你在一起，连风都是暖的。”
暮熠低头，看着裙摆上的落梨，忽然想起萧仪当年在雁门关给她折的梨花枝，也是这样簌簌落了满身。她抬头对江凛笑，眉眼弯弯，藏着刀光剑影：“能陪殿下，是奴婢的造化。”
暗阁的眼线又在修剪花枝了。这次，他剪下的花枝上，系着片新鲜的梨花瓣——那是情报已送出的信号。
暮色渐浓时，暮熠抱着琵琶告辞。江凛站在秋千旁送她，夕阳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明日来，本王教你骑射如何？”他忽然说。
暮熠脚步一顿，回头望他。秋千在晚风中轻轻摇晃，紫藤绳索上的磨损处闪着光。“奴婢笨手笨脚的，怕是学不会。”她屈膝行礼，转身时，腕间的银锁手链在暮色里泛出冷光——那是用江凛永远不会知道的，属于萧仪的半块银锁熔铸的。
走出二皇子府，辞玖在街角等她，递上块热糕：“江凛对你越来越上心了，暗阁担心……”
“他不是上心，是疑心。”暮熠咬了口热糕，甜香里带着点涩，“他推秋千时，一直在数绳索的匝数，那是在测我会不会武功。”她望向府墙内摇曳的秋千影，“这府里的每样东西，都是他的棋子，包括我。”
辞玖望着她腕间的银锁：“那萧将军那边……”
“他会懂的。”暮熠的声音很轻，“我们都在等那一天——等秋千停稳，等梨花落尽，等所有的棋子都归位。”
夜风卷起地上的梨花瓣，像场无声的雪。二皇子府的秋千还在晃悠，仿佛在数着不多的时日。而暗处的眼线早已将“歌姬阿蛮深得信任，荐林啸镇守黑石崖”的消息，送向了皇城的每个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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