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王谷的雾漫过门槛时,我正把最后一枚银针收回袖中。指尖血迹未干,腕上那道旧疤却突突跳了三下,像被谁用针尖轻戳。蓝兔站在我身后半步,呼吸很轻,可我能感觉到她在看我——看我霜色未褪的发梢,看我指节泛白的掌心。
屋外的风忽然停了。
下一瞬,六奇阁深处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我抬脚就往里走,木阶在脚下吱呀作响,虹猫的声音从身后追来:“冰儿,逗逗现在——”
“现在更需要人拦着他。”我没回头,只将玉佩贴在心口。它温的,像刚被阳光晒过,可我知道,那是它在提醒我:有人在流血。
药堂比昨夜更乱。墙角的药架倒了,几只瓷瓶碎裂,灰绿色的粉末洒了一地。三个人被绑在铁架上,衣衫褴褛,嘴唇发紫,呼吸微弱。逗逗站在他们面前,手里端着一只黑陶碗,碗里药液翻着泡,泛出腥臭。
“七叶冰莲没了。”他头也不回,声音沙哑,“寒潭蛟涎也耗尽了。可毒还在变,不试人,怎么知道解法?”
我缓步上前,左臂的旧伤隐隐发烫。昨夜蝎毒虽退,可血气未复,每走一步,心口都像压着一块冰。
“逗逗大哥。”我声音平稳,“你养的蝎子已认我血气,毒性如何,我可试。”
他猛地转身,眼白布满血丝,嘴角抽动:“试?你拿什么试?命吗?你昨夜差点死在毒血下,现在还敢说‘试’?”
我没答,只抬起左手,指尖抚过绑在铁架上的村民手腕。脉搏细若游丝,皮肤下有青线游走,正是七叶冰莲反噬之症。
“这毒,以冰莲为引,蛟涎为媒,三日不治,心脉自焚。”我收回手,“你缺的不是药,是解毒的引子。”
他冷笑,扬手将一把毒粉甩来。我侧身避让,可动作迟了一瞬,毒粉擦过左臂袖口,布料瞬间焦黑,皮肤肿胀溃烂,深可见骨。
剧痛如刀割。
我咬住下唇,反手抽出金簪,冷静挑破毒泡。脓液涌出,带着腥臭,我用簪尖蘸取一滴,滴在试纸上。纸面由白转黑,再泛起一圈紫晕。
“七叶冰莲三钱,蛟涎五滴,辅以断肠草灰。”我低声自语,“可解。”
虹猫怒喝一声,长虹剑出鞘半寸。我抬手拦住他,目光仍落在试纸上。
“他不是要杀人。”我声音很轻,“他是怕救不了人。”
逗逗怔住,手里的陶碗晃了晃,药液泼出一角,在地上腐蚀出一个小坑。
“你知道什么?”他嘶声问。
“我知道你墙上挂的十七个名字。”我抬头看他,“都是你救过的人。你也知道,我昨夜以血控毒,不是侥幸。”
他喉结滚动,眼神忽明忽暗。
我忍着痛,从怀中取出三粒药丸:“这是我昨夜配的解毒丹,可压住毒性七日。但要根除,需以精血为引,激发药性。”
“精血?”他冷笑,“你拿什么精血?你的?你还能活几日?”
我没答,只将药丸放在桌上,转身走向药炉。
夜深时,六奇阁只剩一盏油灯未熄。
我独坐炉前,袖中玉佩微温。指尖轻触,它映出虹猫盘坐的身影——他睡了。蓝兔在隔壁静修,呼吸平稳。
我咬破手腕,一滴血落入药釜。
血入药,药液翻滚如沸,泛起幽蓝光晕。我闭眼,任精血缓缓滴落,三滴后,药色转清,如晨露凝于叶尖。我将药液分装三瓶,又悄悄倒掉两瓶,重新注入血制药。指尖发颤,可动作极轻,生怕惊动门外的脚步。
最后一瓶递出时,我用袖口掩住唇角。血已渗出,顺着指缝滑下,滴在药瓶口,瞬间被药气蒸尽。
蓝兔推门进来,正见我抬手拭唇。
她脚步一顿,随即疾步上前,扣住我脉门。
“你又……”她声音发颤,指尖冰凉,“脉象虚浮,血气枯竭,你到底——”
我摇头,将药瓶塞入她手:“先救他们。我没事。”
她盯着我,眸光如刃,似要剖开我的皮肉,直视五脏六腑。可最终,她只轻轻将药瓶收进袖中,转身离去。
门关上的刹那,我靠着墙滑坐在地,冷汗浸透罗裙。玉佩贴在心口,温热渐退,像一盏将熄的灯。
黎明前最暗的时刻,药堂传来动静。
我扶墙起身,看见逗逗跪在铁架前,手里捧着一只空瓶。瓶底残留的药液凝成一颗血晶,紫中透红,像冻住的泪。
“这药……”他声音沙哑,“活不过三日,除非以命续效。”
他抬头看我,眼里的血丝未退,可那癫狂的笑没了。
“是你血?”
我未否认。
只将最后一瓶药递出:“你试毒三百七十二种,只为找一解。我试血一次,只为信——医道未绝。”
他盯着我,忽然抓起药瓶,冲向村民。他亲手撬开一人紧咬的牙关,将药液灌入。那人喉头滚动,紫气从唇角退去。
天光微亮,雾气渐散。
他背对着我,佝偻着身子,一一把药喂完。最后一个村民睁开眼时,他站在门口,手里还攥着空瓶。
“逗逗大哥。”我轻唤。
他没回头。
只抬起手,将空瓶狠狠砸向药炉。瓶碎声中,他低声说:“药炉……从今日起,归你管。”
我扶着门框,望着他背影消失在晨雾里。
蓝兔走来,将手搭在我肩上。她没说话,只将一股清冽真气缓缓送入我经脉。我闭眼,任那股暖流游走周身。
玉佩忽然一震。
我睁眼,只见它浮于半空,映出虹猫猛然惊醒的画面。他左肩旧伤渗血,眉头紧锁,似有极痛。
下一瞬,玉佩转暗。
我抬手按住心口,指尖触到一丝湿意。
血,正从袖中缓缓渗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