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缝裂开一线,寒气裹着水雾扑面而来。大奔背着我,侧身挤入那道窄隙。脚下青石湿滑,布满暗纹,稍一踩偏,地底便窜出火舌,灼得鞋底焦裂。蓝兔走在前头,冰魄剑尖轻点地面,寒气凝成薄霜,压住那些躁动的符线。虹猫断后,剑鞘挑开垂落的藤蔓,枝叶断裂时发出枯响,像某种沉睡之物被惊扰的呜咽。
我伏在大奔背上,意识尚未完全归位,玉佩却在掌心突突跳动。它忽然一震,金光微闪,映出一道残影——少年跪在炉前,铁链锁腕,背后黑影低语:“青光不灭,魂不得安。”光影一闪即逝,我喉头一甜,强行咽下。
“有机关。”大奔低声道,脚下一顿。他右足停在一块微微凸起的石砖上,若再前半寸,整片地面怕是要塌陷成火窟。
蓝兔蹲下,指尖拂过石面,寒气渗入纹路,符光渐隐。她抬眼,与虹猫对视一瞬,两人皆未言语,却已明白此地凶险远超寒潭。
我们继续前行,洞道渐宽,水声远去,取而代之的是低沉的轰鸣,如巨兽在地心喘息。空气越来越热,衣衫贴背,汗珠滚落即被蒸干。前方豁然开朗,一座巨大洞窟横亘眼前,中央矗立着青铜巨炉,炉身刻满古老铭文,火焰自炉口翻涌而出,映得四壁通红。
炉中,一柄青色长剑在熔金中沉浮,剑身布满裂痕,每一次翻滚都似在挣扎。那火不是寻常烈焰,而是带着幽绿光泽的熔流,剑刃在其中扭曲,发出极细微的悲鸣,如风穿裂谷,如夜鸟哀啼。
跳跳站在炉侧,手握风箱拉杆,动作机械。他脸色苍白,双眼空洞,袖口之下,一道黑色咒纹如藤蔓缠绕至肘,隐隐发烫。
“青光剑……”虹猫声音绷紧,一步欲前。
莎丽伸手拦住他:“别动。他不是自己。”
我挣扎着从大奔背上滑下,脚落地时一阵虚浮,踉跄了一下才站稳。玉佩贴在额前,试图探向那悲鸣之源。刹那间,一股剧痛刺入识海——
我看见跳跳跪在雪地,母亲倒在血泊中,黑心虎执匕冷笑:“不从者,皆如此。”少年嘶吼,却被铁链锁住,眼睁睁看着母亲断气。那匕首,正是此刻插在熔炉旁的青钉。
我呕出一口黑血,膝盖一软,却仍向前迈了一步。
“跳跳……”我声音发颤,“我听见了。”
他拉风箱的手顿了顿,几乎不可察觉。炉火忽明忽暗,青光剑在熔流中剧烈震颤,似在呼应。
虹猫怒喝:“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他长虹剑出鞘半寸,剑气逼人,“青光剑快毁了!你到底是不是七剑传人!”
跳跳猛然转身。
袖中三枚青钉破空而出,淬毒的钉尖泛着幽蓝,直取虹猫咽喉。
我扑上去,用尽全身力气将虹猫撞开。两枚钉子钉入左肩,第三枚擦过耳际,钉入石壁,发出“叮”一声脆响。
剧痛炸开,血瞬间浸透罗裙。我单膝跪地,右手撑住地面,玉佩滚落掌心,光芒微弱却未熄。抬头时,正对上跳跳那双空洞的眼睛。
“哥哥信你……”我咬着牙,声音轻却清晰,“我也信。”
玉佩忽地一颤,金光如丝,缠绕上他的手腕。那黑纹微微扭曲,他瞳孔骤缩,风箱脱手坠地,哐当一声。
炉火骤暗。
虹猫扶我起身,肩头血流不止,他眼底燃着怒火,死死盯着跳跳:“你敢伤她?”
我抬手按住他手臂,摇头:“不是他……是黑心虎。”
话音未落,肩上钉子突然发烫,毒气顺血脉上行,整条左臂麻木如死。我咬牙忍住,另一手紧握玉佩,将心头血逼至指尖,一滴血珠落在玉上。
金光再起,映出跳跳眼中一丝裂痕——那不是冷漠,是被封死的痛。
“你还记得……”我喘息着,“你娘临终前,叫你别哭吗?”
他身体一震。
炉中青光剑猛地一颤,剑尖冲破熔流,指向跳跳,悲鸣声骤然尖锐,如泣如诉。
跳跳僵立原地,手指微微抽动,似想抬手,又似被无形之锁拽住。他嘴唇动了动,却没发出声音。
蓝兔迅速上前,冰魄剑划过我肩头,寒气封住血脉,减缓毒行。她取下钉子,血涌如泉,她撕下衣角压住伤口,低声道:“撑住。”
逗逗蹲下查看钉尖:“蚀心毒,但未淬满。有人……手下留情了。”
我望向跳跳。
他袖口黑纹正缓缓隐去,可眼神依旧空茫,仿佛魂魄被钉在炉火深处。
“他还在控制你。”我说,“可你听见剑在哭。你还能听见,就还没彻底失去。”
跳跳缓缓低头,看向自己的手。那双手曾握剑斩敌,也曾为母亲采药熬汤。此刻却沾着灰烬,握着风箱,像一具被驱使的傀儡。
他忽然抬起手,指尖颤抖,指向熔炉。
炉中火焰再次翻腾,青光剑沉入熔流,剑身裂痕加深,似将断裂。
“他在逼你毁剑。”虹猫怒视,“你若动手,便是叛徒!”
跳跳不语,手却缓缓放下。
我撑着地面,想站起来,可左臂使不上力,玉佩也黯淡无光。大奔想扶我,我摇头,只将玉佩贴回心口。
“你不肯动……是因为怕。”我喘息着,“怕一动手,就真成了他的刀。”
跳跳猛地闭眼,额角青筋跳动。
铸剑阁深处,传来一声极轻的抽泣。
不是我,不是虹猫,不是蓝兔。
是跳跳。
他双肩微颤,一滴泪砸在炉边青砖上,瞬间蒸腾成雾。
青光剑在熔流中缓缓上浮,剑尖指向他,悲鸣不止。
我抬起右手,将玉佩举向空中。
“我以血为誓。”声音微弱,却一字一句,“你不曾背叛,我亦不弃。”
玉佩最后一丝金光射出,缠绕上青光剑。剑身震颤,裂痕中竟有微光渗出,似在回应。
跳跳睁眼,瞳孔深处,有一点青光闪动。
火未熄,剑未毁,人未归。
可信,已种下。
肩头血滴落,在地符上蒸起紫烟,烟丝扭曲,竟勾出半个“信”字,随即消散。
跳跳的手,缓缓握紧了炉边的剑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