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温热的触感像一根细线,从指尖一路牵进混沌的识海。我听见风停了,火堆熄了,连心跳都慢得如同隔世。可那只手始终没松开,指节微微发僵,却稳得像山。
眼皮重得抬不起来,可我知道他在。
“哥……”声音卡在喉咙里,只化作一丝气流。我想睁眼,却分不清是梦是醒——眼前浮起母亲的脸,青衣素裙,指尖轻抚我的眉心。她说“孩子,你做到了”,又说“该是妈妈保护你的时候了”。可下一瞬,那影子淡去,换成了虹猫满是血污的脸,他跪在雪地里,抱着我,哭得像个孩子。
不是梦。
我动了动手指,他的掌心立刻收紧。
“冰儿?”
这一声唤得极轻,却震得我心口一颤。我终于睁开眼,天光从竹棚顶隙间洒落,照在他肩头,玄衣上还沾着干涸的血迹。他眼底通红,唇边裂口未愈,却死死盯着我,像是怕我再消失一次。
“我还活着?”我听见自己问。
他没答,只是猛地将我手攥进怀里,额头抵上我的指尖。我觉出他在抖,一声不吭地抖。
蓝兔轻轻靠近,指尖搭上我腕脉,片刻后退开,朝莎丽微微颔首。莎丽立刻解下外袍铺在我身侧,动作极轻,像是怕惊扰什么。逗逗端来温水,用棉布蘸了,润我干裂的唇。大奔蹲在榻边,一声不吭地递来药枕,垫在我颈下。跳跳将青光剑插进土里,剑身微鸣,像是应和着什么。达达站在最后,手里攥着一束刚采的山樱,花瓣淡粉,沾着晨露。
我望着那花,忽然想起什么。
“山樱……开了?”
莎丽点头:“你说过,像初融的雪映着朝阳。”
我闭了闭眼,胸口闷得发疼。不是伤,是压了太久的委屈与执念,此刻随着呼吸一点点翻涌上来。我想起昨夜那场合璧,七剑交汇,天地变色,我滴血催阵,精血如泉涌出。我知道会折寿,可我不敢停——黑心虎的毒火已扑向虹猫,他若倒下,七剑必散。
我不能让他死。
“你说过攒钱买米。”虹猫忽然开口,声音哑得不像话,“结果全给了山下咳血的孩子。娘走后,你连哭都躲着我,躲在柴房里,抱着药匣子发抖。”他抬眼盯我,眼里有火在烧,“可你知不知道,我最怕的,是你笑着说‘我没事’。”
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
他俯身,双手紧紧扣住我的肩膀,声音骤然拔高:“你说过省下一分,便多救一人!可你连自己的命都敢送出去!谁准你拿命换命的?谁准你一声不吭就倒下的?”
我看着他,眼眶发热。
我想说,那是我的选择。我是医者,也是七剑的血脉。我能救,我就得救。可我张口,只觉喉头一甜,一缕血丝从唇角溢出。
蓝兔立刻抬手抚我后背,真气缓缓注入。我摇摇头,抬手,指尖颤巍巍地抚上他左肩——那里有一道深疤,每逢雨夜便隐隐作痛。我轻轻按下去,唇形微动。
“我……护你。”
他浑身一震,像是被什么狠狠击中。他盯着我,眼神从愤怒到痛楚,再到溃不成军的柔软。他猛地将额头抵上我的手心,声音碎在喉咙里:“别……别再这样了……我受不住……”
我抬手,另一只手也覆上他的手背,轻轻回握。
不是安慰,是承诺。
我护你,不是一次,不是一时。只要我还活着,你就不能倒下。
蓝兔扶我半坐,玉佩贴在心口,温润如初。我望向棚外,天光澄澈,云影缓缓移过山脊。风起了,吹动竹帘,也吹散了我发梢最后一缕霜色。青丝垂落,如瀑如雪。
我闭了闭眼。
母亲的声音还在耳边:“七剑未聚,劫难不息。”
可如今,七剑已合,黑心虎形神俱灭,苍生初安。
我睁开眼,目光扫过众人——蓝兔静立身侧,莎丽握剑守于榻角,逗逗收起药具,大奔靠在岩壁,跳跳拔起青光剑,达达将山樱轻轻放在我膝上。
“母亲……”我低声说,“我听见了。”
他们都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我。
我转向他们,声音仍弱,却一字一句,清晰如钟:“我们……继续走。”
跳跳将剑横于胸前,剑锋朝天。大奔咧嘴一笑:“等你这话呢。”达达上前一步,掌心贴上我手背。逗逗哼了一声,转身去煎新药,却把火调得极小,生怕药苦了我咽不下。
蓝兔蹲下,替我拢了拢衣领:“你想去哪儿?”
我没答。
虹猫站起身,长虹剑归鞘,转身朝外走去。阳光落在他肩头,映出一道笔直的影。他在竹棚口停下,伸出手,掌心朝上,等着我。
我望着他背影,忽然觉得眼底发烫。
从今往后,不是我护他一人,是我们共护苍生。
我抬手,想撑起身,却觉四肢虚软。达达立刻扶我臂膀,莎丽托住我另一侧。我一步步挪到虹猫身后,抬起手,轻轻放入他掌心。
他的手很烫,掌心有茧,却稳得像磐石。
他握紧我,没回头,只低声说:“走,回家。”
我点头,脚下一动,却觉心口猛地一沉,像是有什么东西从体内缓缓退去。玉佩微凉,贴着肌肤,不再跳动。我低头看去,那道曾裂开的剑痕,如今已完好如初,纹路深处,似有金光流转。
风穿过山谷,吹起我的衣袖。我抬头望天,云开雾散,日光倾泻而下,照得满谷生辉。
虹猫牵着我走出竹棚,众人随后而行。大奔扛起柴刀,跳跳收剑入鞘,逗逗背着药箱,达达捧着那束山樱。蓝兔走在最后,回望那张曾躺过生死边缘的软榻,轻轻吹熄了最后一盏油灯。
阳光落在她指尖,灯焰熄灭,一缕青烟袅袅升起,旋即被风吹散。
我最后看了一眼那竹棚,忽然觉得心口一松。
母亲,我活下来了。
我也,终于能堂堂正正地,做我自己了。
虹猫牵我走到谷口,松手解下外袍,披在我肩上。我抬头看他,他正望向远方山巅,那里有剑峰山的轮廓,在晨光中巍然矗立。
“冷吗?”他问。
我摇头。
他笑了笑,重新牵起我的手:“那走吧。”
我跟着他迈步,脚下一滑,身子微倾。他立刻回身扶住我,另一只手按上剑柄,稳住身形。
就在这瞬间,我听见玉佩轻轻一震。
像心跳,又像剑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