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种刻入骨髓的本能反应,像野生动物面对突然靠近的手。但眼前这双筷子没有杀意,只有浓得化不开的、带着讨好和忐忑的爱意。
纪微澜清晰地感觉到了自己心脏深处那根名为“警惕”的弦猛地绷紧,又在理智的强行压制下缓缓松弛。
她微微垂眼,避开了纪夫人过于灼热的目光,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算是默许。
纪夫人眼中瞬间迸发出巨大的喜悦,像得到恩赐一般,小心翼翼地将那块晶莹的虾仁放进她碟子里,动作轻得仿佛在放置什么易碎的珍宝。
“尝尝,快尝尝…”她小声催促着,脸上是满足又期待的笑容。
纪先生也立刻行动起来,转动转盘,将一盘清淡的时蔬转到纪微澜面前,声音温和:
“微澜,这个青菜很嫩,也尝尝?坐了那么久车,吃点清淡的舒服。”
他的语气带着商量的口吻,没有丝毫强迫。
纪明轩见状,也笨拙地拿起公勺,想给妹妹盛碗汤,却差点洒出来,脸上顿时有些窘迫。纪晚晴则细声细气地补充道:
“姐姐…这个汤是妈妈特意盯着熬的,放了山药和莲子…很养胃的…”
聿白坐在一边,看着这小心翼翼近乎“供奉”的场面,心里又是感慨又有点替老大紧张。他连忙给自己夹了一大块肉,吃得津津有味,嘴里含糊不清地夸赞:
“叔叔阿姨,这菜做得太绝了!比我吃过的所有馆子都好吃!”
试图用他的自在来缓解纪微澜周围的紧绷感。
纪微澜沉默着,拿起自己的筷子,夹起了那块虾仁。动作依旧有些生硬,带着一种不习惯被人照顾的疏离感。
她小口地吃着,味蕾似乎有些迟钝,无法分辨这昂贵的食材与过往粗糙食物的区别。碗里的菜很快又堆了起来,父母和哥哥都在用这种最直接的方式,笨拙又急切地表达着他们迟到了十八年的关爱。
她默默地吃着,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每一次接受夹来的菜,每一次被那充满爱意的目光注视,都让她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陌生和…不适。
这太温暖了,温暖得像一个不真实的幻境。这满桌的珍馐,这无微不至的关怀,这小心翼翼到近乎卑微的呵护…与她过去十八年所经历的一切,形成了巨大的、令人眩晕的反差。
她知道自己应该感到什么——感激?温暖?归属感?
但此刻充斥在她心间的,只有一种巨大的茫然和不适应。她像一颗习惯了严寒的种子,突然被投入了炽热的温室,本能地蜷缩起枝叶,不知该如何舒展。
那个看似胆小的妹妹纪晚晴,眼神里没有算计,只有对新姐姐到来的好奇和一点点本能的忐忑。
纪微澜能感觉到她的善意,纯粹的、不掺假的善意。这反而让她更加无措。
面对刀锋,她可以反击;面对算计,她可以拆穿;可面对这铺天盖地、毫无保留的、小心翼翼的真心,她像赤脚踏入了未知的领域,每一步都踩在棉花上,找不到着力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