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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血色七夕.重生

溯光吻伤痕

窒息感像冰冷的水银,从喉管倒灌进肺里,每一个肺泡都在尖叫着破裂。林梦猛地睁开眼,视野里一片扭曲的猩红。不是七夕夜公寓里那盏廉价暧昧的彩灯,是血。她自己的血,从被扼断的喉管里涌出,温热粘稠地糊住了视线。最后残存的感官里,是陈默那张被恐惧和欲望撕扯得变形的脸,还有他指骨因为用力而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咯咯声。

“呃…嗬…”

她徒劳地抽动着身体,像一条被甩上岸的鱼。濒死的剧痛尚未褪去,另一种更深沉、更彻底的冰冷绝望又攫住了她——殡仪馆惨白刺目的灯光下,安希昱来了。她的小月亮,她以为此生再难触及的星辰。安希昱瘦得脱了形,一身剪裁利落的黑色套装裹着伶仃的骨架,衬得那张本就清绝的脸苍白如纸,毫无生气。她就那样站在林梦被白布覆盖的躯体前,隔着生死的鸿渊,沉默得像一尊冰雕。林梦的灵魂发出无声的嘶吼,想扑过去拥抱她,想告诉她别看了,快走!可她的灵魂被钉在原地,只能眼睁睁看着安希昱慢慢弯下腰,冰凉的、没有一丝血色的唇,极其轻柔地印在了白布覆盖的额头上。那不是一个吻,更像是一场无声的诀别,一场祭奠。

接着,画面猛地一转。是安希昱那个布置得如同艺术展厅的奢华公寓。落地窗外是城市辉煌的灯火,窗内,她的小月亮安静地躺在铺满白色玫瑰的浴缸里,手腕上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汩汩流出的鲜血浸透了花瓣,蜿蜒成一条刺目的、通往地狱的红毯。水龙头没关紧,水滴砸在血水里,发出空洞而绝望的“滴答”声。林梦的灵魂在那一刻彻底碎裂,发出无声的、撕裂寰宇的尖啸!

“嗬——!”

林梦的身体像被高压电流击中,剧烈地向上弹起,又重重砸回身下柔软的床垫。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冲出来。喉咙火烧火燎,残留的窒息感让她剧烈地呛咳起来,咳得撕心裂肺,眼前阵阵发黑。

不是冰冷的殡仪馆,不是流淌着血水的浴缸。头顶是熟悉的、带着点污渍的天花板,角落里还挂着一张褪色的廉价星空贴纸。身下是用了几年、早已塌陷变形的旧床垫,散发着洗涤剂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她自己的香水味。房间里光线昏暗,只有窗帘缝隙里顽强挤进来的、属于清晨的灰白微光。

她回来了?

她猛地扭头看向床头柜。那部屏幕边缘磕碰了好几处的旧手机正安静地躺在那里。她几乎是扑过去的,手指因为剧烈的颤抖,几次都没能成功划开屏幕。冰冷的触感终于让她指尖一缩,屏保亮起——一张抓拍的照片,背景是嘈杂喧闹的片场角落,她穿着戏服,脸上带着疲惫却真实的笑容。日期,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进她的瞳孔深处:

**2024年8月9日。农历,七夕。**

心脏骤然停止跳动了一瞬,随即又以更疯狂的速度撞击着胸腔。七夕!就是今晚!她死亡的夜晚!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海倒灌,瞬间淹没了四肢百骸,每一个毛孔都在尖叫着收缩。不是梦!那濒死的绝望,那目睹安希昱追随自己而去的痛彻心扉,那灵魂被撕裂的酷刑,真实得刻骨铭心!她真的回来了,回到了死亡发生前的十几个小时!

逃!

这个念头像惊雷一样在她混乱的脑海里炸开,带着一种原始的、不容置疑的绝对命令。离开这里!离开这间注定成为她坟墓的公寓!离开那些将她拖入深渊的邻居!立刻!马上!一秒钟都不能耽搁!

身体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她掀开薄被,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顾不上梳洗,顾不上任何仪容。她像一头被猎枪惊扰的鹿,扑向那个塞在床底角落的旧行李箱。灰尘被粗暴地扬起,在昏暗的光线里打着旋。她粗暴地将它拖出来,“咔哒”一声打开。

动作迅疾得近乎疯狂。她直接拉开衣柜,根本不去挑选,双手像铁钳一样抓住那些悬挂的衣物,不管材质,不问款式,一股脑地狠狠扯下,胡乱地、用尽全力地塞进行李箱。丝绸的衬衫被揉成一团,昂贵的羊绒外套被粗暴地挤压在角落,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衣架被扯得叮当作响,有的掉在地上,她也视而不见。

紧接着是梳妆台。瓶瓶罐罐被她扫荡一空,看也不看,直接丢进行李箱,砸在衣物上发出沉闷或清脆的声响。粉底液碎裂了,粘稠的液体染脏了浅色的真丝睡衣。她看都没看一眼。抽屉被猛地拉开,里面零散的现金、几件真假莫辨的首饰、护照、身份证、银行卡…所有能证明身份、能换取生存机会的硬通货,被她一把抓出,胡乱塞进随身的手提包里。

最后,她的目光死死盯住了床头柜的抽屉。手伸进去,指尖触碰到一个冰凉的、带着细腻纹理的物体——她的日记本。深红色的皮质封面,边缘有些磨损,烫金的“梦”字依旧清晰。这里面锁着她所有不堪的过往,所有被压抑的欲望,所有对安希昱求而不得的痛苦和后来近乎自毁的沉沦。这是她灵魂的切片,是前世死亡导火索的一部分(周小凡偷拍的关键)。她毫不犹豫地将它抽出来,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最后一块浮木。冰冷的皮革贴在剧烈起伏的胸口,带来一丝诡异的安抚。

她拖着塞得鼓鼓囊囊、拉链都几乎要崩开的行李箱,像拖着一具沉重的尸体,踉跄着冲向门口。手握住冰冷的金属门把手时,她停顿了半秒,深深地、贪婪地吸了一口这间囚牢里污浊的空气。再见了,地狱。

门被猛地拉开。

楼道里昏黄的光线扑面而来,带着尘埃和陈旧油漆的味道。几乎是同时,对面那扇贴满了小广告、油腻腻的门也“吱呀”一声打开了。一张圆胖的、堆满过剩热情的脸探了出来,是王太太。她手里还捏着半根油条,嘴角沾着亮晶晶的油渍,小眼睛里闪烁着永不枯竭的好奇光芒。

“哟,林大美女,这么早啊?”王太太的声音又尖又亮,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熟稔,目光像探照灯一样在林梦身上和她那巨大的行李箱上来回扫射,“哎呦喂,这么大箱子,这是…要出远门?飞国际线?还是…”她拖长了调子,眼神里的八卦之火熊熊燃烧,“…搬走啊?”

林梦的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王太太那黏腻的目光像无数细小的爬虫在她皮肤上蠕动,激起一阵恶寒。前世,就是这个看似无害的碎嘴邻居,在警察盘问时,用她那添油加醋的“目击”,绘声绘色地描述林梦如何“夜夜笙歌”、“形迹可疑”,成了将她钉在道德耻辱柱上的一颗钉子。此刻,这目光里毫不掩饰的窥探和幸灾乐祸,让林梦胃里一阵翻腾。

她强迫自己停下脚步,挺直了因为恐惧和急切而微微佝偻的背脊。脸上瞬间覆上一层寒冰,那双原本因为惊恐而睁大的美眸,此刻锐利得如同淬了毒的冰棱,毫不避讳地、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冷冽,直直刺向王太太。

“让开。”声音不高,却像冰锥刮过玻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和极度的厌烦。没有解释,没有客套,只有冰冷的驱逐。

王太太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像一张滑稽的面具。她大概从未见过林梦如此直接、如此锋利的模样。那眼神里的寒意让她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捏着油条的手都忘了往嘴里送,油腻的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在那双冷得能冻伤人的目光下,讪讪地、不情不愿地把肥胖的身体往门里挪了半步,勉强让开一条缝隙。

林梦看都没再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一团碍眼的空气。她猛地发力,沉重的行李箱轮子在楼道坑洼的水泥地面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几乎是擦着王太太那身花哨睡衣的边角,强硬地挤了过去。一股混合着廉价香水、隔夜油烟和汗味的浑浊气息扑面而来,林梦屏住呼吸,下颌线绷紧,脚步没有丝毫停留,径直冲向楼梯口。

身后传来王太太压抑着恼怒的嘀咕,模糊不清,但那股被冒犯后的怨毒气息,林梦隔着空气都能清晰地感知到。她不在乎。此刻,逃离这座坟墓的渴望压倒了一切。她的高跟鞋在寂静的楼道里敲击出急促而凌乱的鼓点,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铁板上。

下到三楼拐角,一股浓烈刺鼻的廉价消毒水混合着劣质清洁剂的味道猛地窜入鼻腔。林梦的脚步几不可查地顿了一下,胃部条件反射地一阵抽搐。前世最后时刻,苏晚给她注射的“美容针”前,似乎也闻到了类似的气味,冰冷,带着一种不祥的预兆。她下意识地侧过头。

楼梯下方,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灰色清洁工外套的瘦削身影,正背对着她,用力地拖拽着湿漉漉的拖把。是苏晚。陈默那个在诊所打工、眼神永远阴郁的女友。苏晚的动作很慢,很用力,拖把头反复摩擦着同一块污渍,发出湿腻的“唰唰”声。她没有回头,但林梦能清晰地感觉到,在她出现的那一刻,苏晚拖地的动作有了一瞬间极其短暂的停滞,那瘦削僵硬的背影,像一张拉满的弓,无声地透出戒备和…一种冰冷的、难以言喻的敌意。

林梦的心猛地一沉。前世她从未在意过这个沉默寡言的女人,直到冰冷的针头刺入皮肤,直到法医宣布死因是鹅膏菌毒素。苏晚…她会是那个递出毒药的手吗?念头一闪而过,带来更深的寒意。林梦强迫自己移开视线,不再去看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背影,加快脚步,高跟鞋敲击地面的声音更加急促,几乎是跑着冲下了最后几级台阶。

冲出单元门,清晨微凉潮湿的空气涌入肺腑,带着城市特有的尘埃和远处早餐摊隐约的油烟味。林梦贪婪地大口呼吸着,试图驱散肺里那股来自公寓和陈旧死亡的腐朽气息。她拖着沉重的行李箱,头也不回地朝着小区大门的方向疾走。行李箱的轮子在不平整的地砖上疯狂颠簸跳动,发出连续不断的“哐当哐当”噪音,在这清晨的寂静里显得格外刺耳,如同她此刻狂乱的心跳。

就在她即将冲出小区铁艺大门的那一刻,一种如芒在背的窥视感,冰冷黏腻,毫无征兆地攫住了她。她猛地刹住脚步,豁然回头!

目光越过稀疏的行道树,穿过清晨薄薄的、尚未散尽的雾气,精准地锁定了斜对面一栋楼的地面停车位。那里停着一辆黑色的豪华轿车,线条冷硬,车窗贴着深色的膜,像一只蛰伏的、不怀好意的巨兽。副驾驶的车窗降下了一半。

一张男人的脸,隐在车窗的阴影里,只有半张侧脸暴露在昏沉的光线下。颧骨很高,鼻梁挺直,但线条过于硬朗,透着一股刻薄和算计。是沈国栋。那个永远西装革履、脸上挂着虚伪笑容的家委会主任。他正侧着头,目光穿透清晨的薄雾和几十米的距离,沉沉地、毫不避讳地落在她身上。那眼神,像冰冷的蛇信,带着一种审视、评估,甚至…一丝不易察觉的阴冷玩味。

他看到她了。看到她这大清早的仓惶出逃,看到她巨大的行李箱。

林梦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前世她从未在清晨这个时间点见过沈国栋的车!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巧合?还是…他一直在看着?看着这栋即将吞噬生命的公寓?一个冰冷的念头不受控制地钻入脑海:前世最终在方文慧行车记录仪里发现的真相…沈国栋为妻顶罪…他此刻的眼神,是在欣赏猎物最后的挣扎吗?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直冲天灵盖。林梦猛地扭回头,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击,几乎要冲破喉咙。她不再看那辆如同棺材般的黑色轿车,用尽全身力气拖动行李箱,几乎是踉跄着冲出了小区大门,将那片被死亡阴影笼罩的牢笼狠狠甩在身后。冰冷的铁艺大门在她身后合拢,发出沉闷的声响,像关上了一座坟墓。

清晨的街道渐渐苏醒。车流开始密集,引擎的轰鸣、不耐烦的喇叭声、早点摊主招揽生意的吆喝,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形成城市特有的、充满生机的背景噪音。林梦拖着沉重的行李箱,茫然地站在路边。汗水浸湿了她额前的碎发,黏腻地贴在皮肤上,精心描画的妆容在仓促和汗水冲刷下早已斑驳,几缕卷发挣脱了发夹的束缚,狼狈地垂在颈侧。红裙依旧耀眼,勾勒出惹火的曲线,但在她此刻苍白如纸的脸上和失魂落魄的眼中,那抹红显得如此突兀,像泼洒在废墟上的血。

她像个格格不入的游魂,站在喧嚣的人间烟火气里,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巨大的恐慌和茫然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波波冲击着她刚刚从死亡线上挣扎回来的意识。去哪里?她能去哪里?哪里是安全的?前世,她以为逃离了安家的掌控就是自由,却一头撞进了更深的、由欲望和恶意编织的陷阱。

一辆空载的出租车在她面前减缓了速度,司机探询的目光透过车窗投来。林梦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几乎是扑过去拉开车门,用尽力气将那个沉重的箱子塞进后座,自己也狼狈地跌坐进去。

“去哪?”司机的声音带着晨起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打量。后视镜里,映出她狼狈却依旧美得惊心的侧脸。

去哪?这三个字像重锤砸在林梦心上。她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家?那个冰冷的、只有回忆和等待死亡的公寓?朋友?她这些年为了麻痹自己,刻意疏远了所有真心待她的人,身边环绕的,不过是些酒肉之交,看中的是她空姐的光鲜和那副惹火的皮囊。安希昱?这个名字像烧红的烙铁烫过她的心尖,带来一阵尖锐的痛楚和铺天盖地的酸涩。她的小月亮…她现在在哪里?还在安家那个金丝笼里吗?她甚至不敢去想,此刻的安希昱,是否正经历着被家族安排相亲、被逼迫遗忘她的痛苦?前世那浴缸里刺目的血红再次闪过脑海,林梦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随便。”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先离开这里。开快点。”

司机似乎见惯了各种失魂落魄的乘客,没再多问,一脚油门,车子汇入早高峰的车流。

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鳞次栉比的高楼,行色匆匆的路人,塞满了钢筋森林的车辆…一切都那么熟悉,又那么陌生。林梦的额头抵在冰冷的车窗玻璃上,试图汲取一丝凉意来镇定自己混乱如麻的神经和胸腔里那颗狂跳不止的心脏。

然而,死亡的记忆碎片,混杂着关于安希昱的刻骨思念,如同挣脱了牢笼的凶兽,在她脆弱的意识里横冲直撞。

她仿佛又回到了那个七夕夜的楼梯间。劣质香水和浓烈酒气混合的浑浊空气。自己醉眼迷离,红裙的肩带滑落,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指尖带着挑逗,划过那个叫陈默的年轻临演滚动的喉结。看着他眼中挣扎的欲望,看着他因为想起在饭店后厨刷盘子的女友、想起电话里父亲刻薄的责骂而变得犹豫痛苦的脸…那一刻,她心里只有扭曲的快意和自毁的冲动。看啊,安希昱,你视若珍宝的人,不过也是个能被轻易诱惑的凡夫俗子!她以为那是报复,是宣泄,却不知那是将自己送入地狱的邀请函。

画面猛地切换到冰冷的停尸间。白布下的自己。然后,安希昱来了。她的小月亮,她心尖上唯一的柔软和光亮。她瘦了那么多,那张总是清冷得如同月光凝结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种近乎死寂的灰败。她站在她的尸体前,没有哭,没有喊,只是那样静静地看着,眼神空洞得让人心碎。然后,她俯下身,冰凉的、毫无血色的唇,隔着白布,轻轻印在了她的额头。那个吻,轻得像一片雪花,却带着万钧的重量,砸得林梦的灵魂支离破碎。那是告别,是殉葬的预告。

紧接着,是那个充满血腥味的浴缸。安希昱安静地躺在里面,像沉睡的冰雪仙子。水龙头滴答、滴答…鲜红的血丝如同妖异的藤蔓,在清澈的水里缓缓蔓延,缠绕上她苍白纤细的手腕,染红了漂浮的白色玫瑰花瓣。窗外是璀璨的城市灯火,窗内是无声凋零的生命。林梦的灵魂发出凄厉到无声的尖叫!她疯狂地扑过去,想堵住那伤口,想把她从冰冷的水里捞出来,但她的灵魂只是徒劳地穿过安希昱的身体,像一个绝望的旁观者。

“不——!”一声压抑的、破碎的呜咽终于冲破喉咙,在狭小的出租车后座响起。林梦猛地从车窗上弹开,身体蜷缩起来,双手死死捂住嘴,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泪水决堤而出,汹涌地冲刷着她脸上早已斑驳的妆容,留下狼狈的痕迹。那不是恐惧的泪,是悔恨,是剜心蚀骨的痛。是她亲手推开了唯一的光,最终害死了她!

司机从后视镜里瞥了一眼,只看到一个蜷缩在阴影里、肩膀不断耸动的、哭泣的红裙女人。他无声地叹了口气,默默调高了收音机的音量,试图用嘈杂的音乐掩盖那压抑的悲泣。

车子最终停在城市另一端一个看起来颇为老旧的小区门口。这里远离市中心,远离那座吞噬生命的豪华公寓,也远离安家可能触及的范围。房子是林梦很久以前租下以备不时之需的,一个临时的、从未真正使用过的安全屋。环境嘈杂,楼道里弥漫着油烟和潮湿的霉味,墙壁斑驳,贴满了各种开锁通下水道的小广告。

林梦几乎是逃也似的付了钱,拖着那个巨大的箱子,跌跌撞撞地走进阴暗的楼道。行李箱的轮子在陡峭的水泥台阶上磕磕绊绊,发出沉重而笨拙的噪音,在寂静的楼道里回荡,引来某扇门后警惕的窥视。她顾不上这些,用颤抖的手指摸索出钥匙,捅了好几次才对准锁孔,“咔哒”一声,打开房门。

一股久无人居的、沉闷的灰尘气息扑面而来。房间很小,只有最基本的一床一桌一椅,蒙着厚厚的白布,显得异常冷清和空旷。没有一丝人气。

林梦反手用力关上房门,沉重的门板撞击门框,发出“砰”的一声闷响,彻底隔绝了外面那个喧嚣又危险的世界。她背靠着冰冷坚硬的门板,身体里那股支撑她一路逃亡的、如同绷紧弓弦般的力量,在这一刻骤然溃散。双腿一软,她顺着门板滑坐下去,瘫倒在冰冷粗糙的水泥地上。

行李箱歪倒在脚边,拉链因为过度挤压而崩开了一道口子,里面胡乱塞进去的衣物如同溃堤的洪水,狼狈地涌出来一小部分,堆叠在她的腿边。昂贵的真丝被揉得皱巴巴,沾染了粉底液的污渍,像一团团被遗弃的、失去价值的垃圾。

她终于安全了?暂时地,逃离了那个名为七夕的死亡之夜。

然而,巨大的恐慌和茫然并未因此消散,反而如同冰冷的藤蔓,在她获得短暂喘息后,更加疯狂地缠绕上来,勒得她几乎无法呼吸。她回来了,她改变了逃离的时间点,避开了与陈默在楼梯间的致命相遇。但这真的足够了吗?命运的恶意会如此轻易地放过她吗?

公寓楼里那些面孔——沈国栋那阴冷的审视,苏晚那充满敌意的背影,王太太那窥探的、幸灾乐祸的眼神,还有那个躲在消防门后窥视的、属于陈默的衣角…像一张无形的、黏腻的蛛网,即使她逃出了物理的牢笼,似乎依旧牢牢地粘附在她的灵魂上。

还有安希昱…

这个名字像一把淬了蜜的刀,每一次想起都带来甜蜜的剧痛。前世那冰冷的诀别吻,那浴缸里蔓延的血色…是她心中最深的恐惧和最深的渴望。她回来了,带着前世的记忆和悔恨。她的小月亮呢?她是否还在安家那座华丽的金丝笼里,承受着煎熬?她是否…也带着记忆?这个念头太过渺茫,却又带着一种近乎绝望的诱惑,让她不敢深想。

林梦蜷缩在冰冷坚硬的地上,背靠着同样冰冷的门板。她低下头,目光落在怀中被她一路紧紧抱着、视若珍宝的深红色皮质日记本上。封面上烫金的“梦”字在从门缝透进来的微弱光线下,泛着一点幽暗的金色光泽,像一个沉默的、承载着太多不堪秘密的烙印。

她伸出颤抖的手指,指尖带着劫后余生的冰凉和一丝不易察觉的依恋,轻轻抚摸着那个冰冷的“梦”字。指腹下的触感细腻而坚硬。一滴滚烫的泪珠,终于不堪重负,挣脱了长睫的束缚,无声地坠落,“啪嗒”一声,正正砸在那金色的“梦”字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带着咸涩滋味的湿痕。泪水在冰冷的皮面上短暂地停留,然后缓慢地滑落,留下一道蜿蜒的水迹,像一道新鲜的、无声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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