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磨与新芽
村口老槐树下的石磨盘,是陈老汉家传了三代的物件。磨盘边缘的齿痕被岁月啃得圆润,中心的圆孔像只老花眼,望着日升月落。陈老汉总爱在磨盘旁抽旱烟,烟袋锅里的火星明明灭灭,映着他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
那年春天来得早,冻土刚化透,陈老汉发现磨盘裂缝里冒出点新绿。他用粗糙的手指戳了戳,是株黄豆芽,不知被哪阵风吹来的种子,竟在石头缝里扎了根。“这小东西,命贱。”陈老汉啐了口烟渣,没当回事。
过了半月,豆芽顶开碎石,抽出两瓣嫩叶。陈老汉的孙子陈小宝蹲在磨盘旁,眼睛瞪得溜圆:“爷爷,它怎么长这么直?”老汉瞥了眼,磨盘裂缝狭窄,豆芽却硬生生从石缝里钻出来,茎秆挺得笔直。“石头压着,不往上钻就活不成。”他吧嗒着旱烟,声音混在春风里。
入夏时暴雨连绵,山洪冲垮了村口的小桥。村里要修新桥,需得垫地基。村主任瞅见陈家的老磨盘:“陈叔,这石头结实,抬去垫桥正合适。”陈老汉摸着磨盘上的包浆,喉结动了动:“这是念想。”“都啥年代了,还留着堆破石头?”村主任撇撇嘴,招呼年轻人动手。
四个后生抬磨盘时,陈小宝突然喊:“别动!”他指着裂缝里的黄豆苗——不知何时已长成半尺高的豆秆,还结了串饱满的豆荚。磨盘被抬离地面的瞬间,豆秆失去支撑,却没倒下,藤蔓顺着磨盘侧面继续向上攀。
“爷爷,它在跟着磨盘走呢。”小宝拽着陈老汉的衣角。老汉愣住了,烟袋锅子从手里滑下来,在地上磕出清脆的响。
磨盘最终没被抬走。陈老汉在磨盘周围垒了圈矮墙,豆秆顺着石墙爬,秋末时竟结出半筐黄豆。小宝把新收的豆子撒在磨盘裂缝里,第二年春天,石缝里又冒出密密麻麻的绿芽。
后来村里搞旅游开发,老磨盘成了景点。游客们围着拍照,听导游讲“石缝生豆”的奇事。有个戴眼镜的教授蹲在磨盘旁,看了半晌说:“这不是奇事,是植物的向光性。石头挡着光线,它就拼尽全力朝着有光的地方长。”
陈老汉听不懂术语,只知道那个秋天,他用新收的黄豆磨了盆豆腐。豆腐嫩得像云,小宝吃了三大碗,抹着嘴问:“爷爷,豆子在石头里都能活,人是不是啥坎都能过去?”
老汉望着窗外的磨盘,那里的豆藤已爬满石面,金黄的豆花在风里摇晃。他夹起块豆腐放进孙子碗里,声音比烟袋锅子还沉:“石头再硬,也挡不住想发芽的心。”
磨盘上的刻痕里,至今还藏着每年落下的豆种。春去秋来,绿芽总会准时顶开碎石,向着阳光生长。就像村里那些出去打工的年轻人,带着泥土的韧劲,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也能扎下属于自己的根。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