枯井秘幸

玄武湖底的密道里，水汽裹着泥土的腥气扑面而来。石廊窄得只能容下这条小舟，钟乳石尖上滴下的水珠咚、咚、咚打着水面，和橹桨划水的吱呀声混在一块儿，在这幽闭的空间里来回撞着，听着让人心头发紧。

苏满月缩着肩坐在船头，眼睛就没停过。夜明珠的光忽明忽暗，把两旁石壁照得一块亮一块黑的，上头刻着些模糊的道道，看着像是地图又不像。她手悄悄摸进袖筒，攥着那把从假青黛那儿夺来的短刀，冰凉的刀柄硌得手心发疼。

船夫披着件宽大的蓑衣，帽檐压得极低，只能看见个僵硬的背影。自打上了船，这人就没再出过声，像个木头桩子。苏满月心里犯嘀咕，萧惊寒这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玄铁盟的人还在外面，湖里刚死了个卧底，现在又冒出这么个密道，还有个神神秘秘的船夫。

小舟慢腾腾往前挪着，石壁突然往里凹进去一块，让出片小小的空地。苏满月趁这机会往船夫身边凑了凑，假装看水里的动静。眼角余光扫过去，正好瞥见他蓑衣下摆被水打湿的地方，露出个巴掌大的护身符——上面是冰裂纹的图案，跟萧惊寒披风内衬上的一模一样！

心猛地跳了一下。苏满月不动声色地坐回去，脑子里乱糟糟的。玄铁盟的追杀，假青黛临死前说的"东宫枯井"，还有现在这个冰裂纹......这一切都跟萧惊寒脱不了干系。这人到底想干什么？苏家灭门的事，他是不是也掺了一脚？

正琢磨着，前面豁然开阔起来。这是个圆形石室，四周石壁上嵌着好几颗夜明珠，把整个地方照得亮堂堂的。小舟刚划进石室中央，船夫突然停下橹，慢悠悠转过身来。

苏满月的手瞬间握紧了刀柄。

那人抬手摘了斗笠，露出张棱角分明的脸，额前碎发湿漉漉地滴着水，不是萧惊寒是谁？他换了身粗布短打，少了平日的金戈铁马气，看着倒像个寻常渔夫。可那双眼睛，还是跟寒潭似的，深不见底。

"月姑娘受惊了。"萧惊寒的声音有点哑，不知道是不是在水底憋的，"此处并非久留之地，沈峰的人很快会追来。"

苏满月冷笑一声，手没从袖筒里拿出来："萧将军倒是消息灵通，连玄武湖底的密道都了如指掌。是早就在这儿等着我，还是跟着玄铁盟的人一路追过来的？"

萧惊寒不理她的讽刺，径直道："这条密道通往东宫暗渠，是军方多年前修的紧急通道。"他顿了顿，目光落在苏满月怀里，"你把密图交出来，我保你安全离开京城。"

心又是一沉。果然是为了密图来的！苏满月往后缩了缩，把油布包往怀里又掖了掖："将军未免太高看我一介瓦舍女子。什么密图不密图的，我听不懂。我怀里不过是些随身衣物。"

"是吗？"萧惊寒挑眉，往前凑了凑。小舟晃了一下，两人之间的距离顿时拉近不少。苏满月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血腥味，混着湖水的潮气，还有种说不清的冷香。

"那你怀中油布包裹的何物？"萧惊寒的声音压低了些，像说什么悄悄话似的，"青黛死前'东宫枯井'四字，又作何解释？"

苏满月猛地抬头，眼睛瞪得溜圆："你派人监视我？"

"不监视你，"萧惊寒迎上她的目光，眼神锐利得像刀子，"怎么知道苏家藏着密图？怎么知道那密图关乎三年前兵符失窃案？又怎么知道，那案子和你苏家灭门脱不了干系？"

兵符失窃？苏满月愣住了。母亲临终只说过密图关乎家族安危，让她无论如何要交给忠良之人，可从没提过什么兵符！

看她这反应，萧惊寒像是确定了什么，放缓了语气："交出密图，我告诉你苏家真正的仇人是谁。"

这句话像钩子似的，一下子勾住了苏满月的心。大仇得报，是她活下去唯一的念想。可萧惊寒能信吗？这个人亦正亦邪的，谁知道他说的是真是假？

正犹豫着，夜明珠的光突然剧烈闪烁起来，忽明忽灭的，照得人影在石壁上晃来晃去。石廊入口那边，隐约传来扑通扑通的水声，像是有人蹚水过来了。

"他们追来了。"萧惊寒脸色一变，猛地把苏满月往身后一拉。

话音刚落，三道黑影"嗖"地从石廊顶上飞了下来，手里都端着诸葛连弩，箭头闪着幽幽的蓝光，一看就淬了毒，直冲着苏满月面门而来！

苏满月吓得腿都软了，想躲都来不及。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萧惊寒猛地转身，一把将她扑倒在船舱里。俩人重重摔在船板上，苏满月只觉得胸口一阵闷疼，还没缓过气来，就听见"噗噗噗"三声闷响，紧接着是萧惊寒压抑的一声闷哼。

"将军！"旁边一直没动静的船夫大喊一声，拔出腰间佩刀就冲了上去。

苏满月挣扎着坐起来，一看，心都揪紧了。萧惊寒趴在她身上，左肩插着三支弩箭，鲜血正汩汩往外冒，很快就在他深色的衣服上晕开一大片深色的污渍。

"你......"苏满月话都说不利索了。

萧惊寒咬着牙，一把将弩箭拔了出来，血喷得更高了。他顾不上处理伤口，反手抓住苏满月的手腕："快跑！"

可已经来不及了。那三个蒙面人落地后毫不停歇，转眼就攻了上来。他们的招式很奇怪，软绵绵的却又带着股狠劲，专往苏满月身上招呼。船夫拼死抵抗，可双拳难敌四手，眼看就要撑不住了。

萧惊寒把苏满月往船尾一推，自己挣扎着站起来，从船夫手里夺过刀："护好她！"

船夫点点头，趁机跳出圈子，挡在苏满月身前。

萧惊寒单手持刀，左肩的伤口疼得他龇牙咧嘴，动作却没慢下来。刀光闪烁间，已经和三个蒙面人缠斗在一块儿。苏满月看着他的背影，心里那道一直紧绷的弦，突然"啪"地断了。

这个人，刚才是真的拿命在护着她。

打斗声惊醒了苏满月。她不能就这么干看着。目光扫过船舱，发现角落里放着个酒囊，估计是船夫备着的。苏满月抓起酒囊，拔开塞子就朝最近的蒙面人扔了过去。

那蒙面人正全神贯注对付萧惊寒，没防备后面会有人偷袭，被酒囊砸了个正着。酒水洒了他一身。苏满月眼疾手快，摸出火折子吹亮，扔了过去。

"轰"的一声，那蒙面人身上顿时燃起熊熊大火，惨叫着滚进水里。

另外两个蒙面人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一愣。萧惊寒抓住机会，刀光一闪，就听"啊"的两声，两人捂着脖子倒在船上，鲜血瞬间染红了船板。

战斗来得快去得也快。看着三具尸体，苏满月还在发愣，手腕突然被萧惊寒抓住。他的手滚烫，还沾着血。

"你怎么样？"苏满月看着他血肉模糊的肩膀，声音都发颤。

萧惊寒没说话，只是拉着她往石室角落走。他从怀里掏出个小药瓶，拔开塞子，倒出些黄绿色的药膏往伤口上抹。

苏满月的目光一下子被那药瓶吸引了。木塞上刻着"回春堂"三个字，那药膏的颜色和气味，她再熟悉不过了。

"这药......"苏满月喃喃道。

萧惊寒抬头看了她一眼："怎么了？"

"没什么。"苏满月低下头，心里却翻江倒海。她想起来了。七岁那年，家乡遭了水灾，她发了高烧，眼看就要不行了。是一个戴着冰裂纹玉佩的将军，给了她这种药膏，还留下半块刻着"满月"字样的玉佩。后来她成了孤儿，玉佩也在逃难时弄丢了。难道那个人......

"别发呆了。"萧惊寒的声音打断了她的思绪，"沈峰的人随时可能追来，我们得赶紧走。"他把药瓶塞回怀里，目光落在苏满月身上，带着点明示，"现在，可以把密图给我了吧？"

苏满月看着他流血的肩膀，又想起那遥远的童年记忆，心里的天平慢慢倾斜。她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从怀里掏出油布包，展开一角。

只是一角，就让萧惊寒的眼睛亮了起来。

那不是什么密约，而是张地图，画得密密麻麻的，是东宫的建筑剖面图！上面用朱砂标着个小红点，旁边写着"枯井"两个字。图上还画着好些小格子，像是机关的位置。

"这是......"苏满月惊讶地瞪大了眼睛。

"军事级别的工程图纸。"萧惊寒的声音带着一丝激动，"看来'东宫枯井'就是密图的核心了。"他抬头看向苏满月，眼神复杂，"假青黛临死前告诉你这个，绝非偶然。"

就在这时，苏满月展开的那一角密图不小心碰到了石壁。只听"咔嚓"一声响，整个石室突然震动起来！

石壁上的夜明珠疯狂闪烁，然后慢慢往里缩去。紧接着，整个岩壁开始移动，发出轰隆隆的巨响。苏满月和萧惊寒连忙后退，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石壁缓缓移开，露出后面更大的空间。那里不是实心的岩石，而是由无数个小格子组成的巨大网格。每个格子里都刻着图案，合在一起，赫然是整个皇城的密道网络图！从皇宫到各官府，再到城外的密林，密密麻麻，一目了然。

"这是......"苏满月倒吸一口凉气。这哪里是什么兵符密约，这分明是整个皇城的防御图！

"快走！"萧惊寒突然拉了她一把。苏满月回头，只见石室入口处火光冲天，脚步声、喊杀声越来越近。沈峰的人真的追来了！

萧惊寒拉着苏满月跳上小舟，船夫早已准备好。他奋力摇动橹桨，小舟像离弦的箭一样冲了出去，钻进一条狭窄的水道。

苏满月回头望去，火光中，那张巨大的密道网络若隐若现。她突然意识到，她们拿到的，可能远远不止一张东宫地图那么简单。这背后，或许藏着一个足以颠覆整个天下的大秘密。

水道越来越暗，前面伸手不见五指。萧惊寒的手还紧紧抓着她的胳膊，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衣衫传过来，带着一丝安稳。可苏满月的心，却跳得越来越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