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乐界限

忙完事情的他们坐在图书馆二楼的角落，角落被下午三点的阳光分割成明暗交错的几何图形。林清远坐在光影交界处，背挺得笔直。他的手指随着书页上的英文单词无声地敲击桌面，耳机里，巴赫的大提琴组曲像一条清澈的溪流，将外界的嘈杂过滤得干干净净。

对面的周寒已经换了三种坐姿——盘腿坐、斜靠椅背、最后干脆把下巴搁在桌面上。他的素描本上画满了各种角度的速写：窗外梧桐树的枝丫、前排女生发辫的曲线、自己左手五指张开的阴影。第一百次抬头时，他发现林清远依然保持着完全一致的姿势，只有睫毛偶尔眨动，像是被编程好的机器人。

周寒的铅笔在纸上游走，勾勒出林清远的侧脸轮廓。当他画到耳机线时，突然产生一个冲动。他伸长脖子，像只好奇的猫，用铅笔尖轻轻拨动那根白色的耳机线。耳机从林清远耳中滑落的瞬间，周寒憋着笑缩回身子。

"有事？"林清远抬头，镜片后的眼神锐利如手术刀，声音却压得极低，嘴唇几乎没动。

周寒咧嘴一笑，虎牙在阳光下闪着光："你在听什么？分享一下呗。"不等回答，他已经捡起那只掉落的耳机，动作快得像抢篮板球。耳机还残留着林清远的体温，他故意做出夸张的倾听表情塞进自己耳朵。

三秒后，他的脸皱成一团："天啊，这什么古董音乐！"声音没控制住，引得附近几个学生转头瞪视。

林清远的眉头蹙起，形成两道细小的沟壑："这是巴赫。《无伴奏大提琴组曲》第一号前奏曲。"他的语气像是在解释一加一等于二那么简单的事实。

"太沉闷了！"周寒夸张地抖了抖肩膀，几粒橡皮屑从素描本上弹起来，"学习时应该听点提神的。"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锁屏照片是某个摇滚乐队演出的模糊瞬间。他飞快地调出一首歌，将另一只耳机递给林清远，"试试这个。"

林清远犹豫了一下，出于礼貌接过耳机。震耳欲聋的电吉他声瞬间灌入耳膜，鼓点像锤子敲打他的太阳穴。他条件反射地摘下耳机，仿佛那是什么危险物品。"太吵了。"

"这是'夜之颂'的最新单曲！"周寒热情地介绍，完全不顾周围读者投来的谴责目光。他身体前倾，T恤领口随着动作微微敞开，露出一截锁骨。"主唱的高音能刺破天际！第二段副歌后的吉他solo简直——"

"也能刺破耳膜。"林清远冷冷地打断，重新戴上自己的耳机，动作坚决得像关上防盗门。

周寒撇撇嘴，却没有放弃。他故意将椅子挪近半米，膝盖几乎碰到林清远的。当林清远警告地瞥他一眼时，他无辜地眨眨眼，用口型说："分享音乐。"

两人陷入僵持，各自沉浸在截然不同的音乐世界中。林清远强迫自己专注于面前的《了不起的盖茨比》，但余光却忍不住瞥向对面。周寒正随着耳中的节奏用铅笔敲打膝盖，动作幅度很小但充满力量感。阳光穿过他微微卷曲的发梢，在纸面上投下跳动的光斑。

过了约莫二十分钟，林清远突然发现周寒正盯着自己看，嘴唇一张一合像是在数数。

"又怎么了？"他摘下耳机，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

"你每隔三分钟会无意识地跟着节奏点头。"周寒兴奋地指出，眼睛亮得像发现了新大陆，"看，就是现在！虽然幅度很小，但确实存在。"他用铅笔在纸上画了几道波浪线，"像这样，一个乐章结束时你会微微停顿，然后继续。"

林清远耳根一热，像是被人窥见了什么不得了的秘密。他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仿佛那里有什么机关被发现了。"胡说什么。"

"骗你是小狗！"周寒翻开素描本新的一页，迅速画了几条音乐小节线，在特定位置标注了小小的箭头。"G大调组曲的阿勒曼德舞曲部分，你的点头频率和变奏完全同步。"说着周寒还画了一个沈清远的q版小人在旁边点头

林清远惊讶地看着那些标记，它们竟然真的对应着组曲的结构变化。一种被X光扫描般的不适感涌上来，但奇怪的是，并不全然令人讨厌。"你...怎么注意到的？"他声音里的防备减弱了几分。

"画画的人习惯观察细节。"周寒得意地转着铅笔，指关节处有长期握笔形成的小茧，"再说，"他的语气突然柔软下来，"你学习时的样子挺有意思的。像台精密的仪器，但又...不完全是这样。"

最后一句话让林清远心跳漏了半拍。他低头假装整理书页，却发现自己再也无法集中注意力。那些整齐排列的英文单词全变成了无意义的符号。最终，他叹了口气，将一只耳机推向周寒："折中一下，试试德彪西的《月光》。"

周寒怀疑地接过耳机，像对待什么易碎品般小心地塞进耳朵。起初他的眉头仍然皱着，但渐渐地，表情放松下来。铅笔在纸上无意识地画着流畅的曲线，不再是之前的几何图形，而是像水波般的纹路。

"还不错，"他最终承认，声音轻得像是自言自语，"像水一样流动。月光照在湖面上的感觉。"

"而你的摇滚乐像锤子敲打。"林清远评价道，但语气已经软化，甚至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周寒突然摘下耳机，动作太急导致耳机线缠住了他的手表。他一边解着纠缠的线，一边在手机上快速操作。"等等，我有个主意。"他调出一首歌，将耳机重新递给林清远，"试试这个。"

这次传入耳中的是一首钢琴与小提琴的协奏曲，开头是古典乐的严谨结构，却在转折处突然融入电子乐的节奏，传统与现代完美融合。林清远惊讶地发现自己的手指又开始轻敲桌面，但这次节奏更自由，像是被解放了什么束缚。

"这是什么？"他不自觉地向前倾身，两人的距离缩短到能看清周寒睫毛的弧度。

"跨界古典，'两世界'乐团的实验作品。"周寒的眼睛闪闪发亮，像是阳光下的蜂蜜，"既有你喜欢的精致结构，又有我爱的强烈节奏。第三分钟那段电子合成器的加入简直——"

林清远发现自己不由自主地跟着音乐轻点脚尖。这个细微的动作没有逃过周寒的眼睛，他露出了胜利的笑容，虎牙得意地闪着光。

"看吧，音乐没有界限。"周寒将手机放在两人中间，屏幕上是精心整理过的播放列表，"就像学习方法一样，你的系统性和我的随性可以互补。"他指了指林清远面前整齐排列的荧光笔和便签，"你用颜色分类知识点，我用图像记忆。不同但都有效。"

林清远没有立即反驳。阳光透过窗户西斜，将两人的影子融合在墙面上。在这个安静的下午，巴赫与摇滚的界限似乎真的变得模糊了。

闭馆铃声响起时，他们才意识到已经坐了整整四个小时。收拾书包时，周寒突然将一只耳机塞进林清远耳中："给你个任务，班长大人。下周前听完这个歌单，然后告诉我你最喜欢哪首。"

"如果我拒绝呢？"林清远条件反射地反问，却并没有摘下耳机。里面正播放着一首钢琴曲，左耳是古典演奏，右耳却混入了电子音效，奇妙地和谐。

"那我就每天早晨用最大音量播放'夜之颂'。"周寒威胁道，眼睛却带着笑意，"还会在宿舍墙上贴满他们的海报。"

林清远摇摇头，这个动作已经不再代表否定，而是一种无奈的妥协。夕阳下，两人肩并肩走出图书馆，共享着同一段旋律。周寒故意放慢脚步配合林清远的步调，两人的影子在地上拖得很长，交织在一起，像五线谱上两个终于找到和谐的音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