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的

会议室的白炽灯管嗡嗡作响，像一群被激怒的马蜂。林瑶坐在长桌最末端，指尖冰凉，捏着那个小小的银色U盘，坚硬的棱角硌着掌心，带来一丝微不足道的痛感。空气里弥漫着咖啡、廉价香水和一种紧绷的、等待看戏的沉默。

“林瑶，”市场部总监张薇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饱含歉意的忧虑，回荡在过分安静的空间里，“不是我们不相信你，但这份季度市场分析报告……数据偏差实在太大，直接影响了后续的预算分配和战略决策。整个项目组都跟着你的数据在走，现在……”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座的其他部门主管，最终落在主位上不动声色的总裁沈亦辰身上，声音更低了些，却更清晰，“现在，损失已经造成了。”

林瑶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掠过张薇那张精心描画、此刻写满“痛心疾首”的脸。张薇，她的顶头上司，也是三个月前空降过来，迅速将她视为眼中钉的人。从克扣她项目的资源，到故意在高层会议上遗漏她的汇报，再到暗中散布她“能力不足”、“靠关系进来”的流言……步步紧逼，手段算不上高明，却足够恶心人。而这次，张薇显然是下了狠手，要彻底把她钉死在“工作重大失误”的耻辱柱上。

“张总监，”林瑶开口，声音不大，却奇异地穿透了嗡嗡的背景音，带着一种冰水般的镇定，“您指责我报告数据造假，导致公司损失。依据是什么？”

张薇似乎早等着她这句，立刻抽出一份打印文件，“啪”地一声甩在桌上，滑到林瑶面前：“依据？这份提交给财务部的最终版报告，和你提交给我审核的初版，核心数据存在重大差异！尤其是关于新兴市场潜力的评估和竞争对手的份额分析！我反复核对过，初版数据来源清晰，逻辑严谨，而最终版……”她痛心地摇头，“数据被明显夸大了！林瑶，你怎么解释？”

众人的目光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林瑶身上。同情、审视、幸灾乐祸。沈亦辰依旧沉默，修长的手指轻轻敲击着光洁的桌面，看不出情绪。他身后的特助，一个跟了张薇三年的男人，嘴角勾起一丝难以察觉的弧度。

林瑶拿起那份文件，只扫了一眼关键数据栏。果然，被篡改得面目全非，大胆得近乎愚蠢。她甚至能想象出张薇和她的特助，在深夜的办公室里，如何笨拙地修改那些数字，试图将整个项目的失败归咎于她这个“源头”的数据错误。

“解释？”林瑶放下文件，忽然站起身。椅子腿与光滑的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声响。她没看张薇，目光径直投向会议桌尽头那个巨大的投影屏幕。“沈总，各位主管，麻烦给我一分钟时间。”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沈亦辰微微颔首，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探究。

林瑶走到会议室的电脑主机旁，动作利落地插上自己的U盘。指尖在触摸板上滑动，点开一个加密文件夹。屏幕上瞬间跳出两份并排的文件窗口，清晰标注着“初版”和“最终版”。她熟练地操作着，将两份报告的关键数据页同时投影在巨大的屏幕上。

“张总监说，初版数据没问题，最终版被我恶意篡改。”林瑶的声音清晰平稳，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她指向屏幕左侧的初版报告，“这是提交给张总监的初版，请注意这份报告里的数据来源标注，尤其是关于新兴市场潜力评估的第三方调研机构名称——‘锐思咨询’。”

接着，她指向右侧的最终版报告：“这是提交给财务部的最终版，同样的数据来源标注，却变成了‘宏图数据’。”她停顿了一下，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脸色开始发白的张薇身上，“那么问题来了，张总监，您作为我的直属上级，审核报告时，难道没有发现数据来源被替换了吗？一份基于‘锐思咨询’数据得出的结论，和一份基于‘宏图数据’的报告，核心数据怎么可能一致？除非……”

她没说完，但意思已经昭然若揭。会议室里响起一片压抑的吸气声。有人开始低头快速翻看自己手中的报告复印件。

张薇的脸颊肌肉抽搐了一下，强作镇定：“这……这可能是你提交时操作失误！或者……”

“或者，是有人在我提交之后，对报告进行了修改？”林瑶替她说完，嘴角勾起一个极冷的弧度。她再次操作电脑，调出一份邮件记录和一份系统后台操作日志的截图。“很遗憾，张总监。我习惯使用带时间戳的邮件系统提交重要文件。这是我发送最终版报告给财务部和抄送给您的邮件记录，时间显示是上周五下午3点42分。而系统后台日志显示，”她放大了日志截图上的一个关键条目，“在当天下午5点15分，有人用您助理吴特助的账号权限，登录了公司的文件共享服务器，对存储在‘林瑶-市场分析’文件夹下的这份最终版报告进行了编辑操作，编辑时长……17分钟。”

吴特助的脸瞬间煞白，下意识地看向张薇。张薇的嘴唇抿成一条僵硬的直线，血色尽褪。

林瑶关掉投影，屏幕瞬间暗了下去，会议室里只剩下惨白的灯光。她走回自己的座位，拿起那个小小的U盘，轻轻放在桌面上，发出轻微的一声脆响。

“报告的数据差异，源于数据来源的根本性替换。而这份替换，是在我提交报告之后，由吴特助操作的。”林瑶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字字如刀，“至于动机，我想，或许与张总监近期多次在非正式场合表示，认为我负责的新兴市场项目风险过高、投入产出比不明朗，希望资源向其主导的传统渠道项目倾斜有关？毕竟，如果我的项目因为‘数据造假’导致失败，自然就证明了您的‘高瞻远瞩’。”

死寂。绝对的死寂。连空调出风口的声音都消失了。

沈亦辰终于动了。他缓缓站起身，目光如寒潭般扫过张薇和面无人色的吴特助，声音低沉，听不出喜怒：“张总监，吴助理，请你们现在立刻到人事部。带上你们的工牌。”

张薇的身体晃了一下，被旁边的吴特助下意识扶住，又猛地甩开。她看向林瑶，那眼神淬了毒，混杂着难以置信的惊骇和刻骨的怨毒。林瑶平静地回视，眼神清亮锐利，像刚出鞘的剑锋，映着对方溃败的狼狈。

保安无声地出现在会议室门口。张薇挺直了背脊，试图维持最后一丝体面，踩着高跟鞋走了出去，只是那背影，僵硬得像一尊移动的石膏像。吴特助低着头，脚步虚浮地跟在后面。

会议草草结束。众人沉默着鱼贯而出，没人敢多看林瑶一眼，也没人敢多说一句话。空气里残留着惊悸和重新洗牌的气息。

林瑶收拾好自己的笔记本和那个小小的U盘，最后一个走出会议室。走廊尽头，高大的身影靠在窗边，挡住了部分刺眼的光线。

沈亦辰站在那里，逆着光，轮廓显得有些模糊，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睛格外清晰。他看着走过来的林瑶，眼神复杂，有审视，有探究，或许还有一丝……激赏？

“做得漂亮。”他开口，声音低沉，比平时少了几分公式化的疏离，“干净利落。”

林瑶停下脚步，微微颔首：“谢谢沈总。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她语气平淡，听不出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种尘埃落定后的疲惫。

沈亦辰的目光落在她脸上，似乎想从那平静无波的表情下看出些什么。“那份原始数据，还有后台日志……你准备了多久？”

“从她第一次暗示我‘识相点让出项目’开始。”林瑶实话实说，语气依旧平淡，“我习惯备份一切，尤其是经过我手的重要文件。至于系统日志……感谢IT部那位总抱怨权限管理混乱的老王，他提醒了我。”

沈亦辰的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所以，你一直都知道她在针对你？”

“知道。”林瑶抬眼，目光坦荡地迎上他，“我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时机，让她自己把绞索套到脖子上。”她顿了顿，补充道，“也等一个，能让她无法翻盘的观众席。”

沈亦辰沉默了几秒，走廊里只剩下两人轻微的呼吸声。他忽然向前走了一步，距离拉近，他身上清冽的雪松气息混合着淡淡的烟草味，若有似无地笼罩过来。

“林瑶，”他叫她的名字，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奇特的磁性，“有没有兴趣……换个地方聊聊？关于你那个‘风险过高’的新兴市场项目，以及……其他的可能性？”

林瑶的心跳，在胸腔里沉稳而有力地搏动了一下。她看着沈亦辰深不见底的眼睛，那里不再是总裁审视下属的锐利，而是另一种更复杂、更具侵略性的光芒。她微微偏了下头，走廊尽头电梯的指示灯恰好由红转绿，发出“叮”的一声轻响。

“沈总指的地方，”她语调平稳，听不出情绪，“是您的办公室，还是别的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