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鼹鼠”冰冷的尸体被小心地移上担架,覆盖上白布。听雨亭的青石板上,只留下那滩暗红刺目的血迹,在强光手电的照射下,像一块永不愈合的伤疤。墓园的夜风更冷了,裹挟着泥土和血腥的气息,吹得人骨缝发凉。
沈翊没有随队撤离。他留在了现场,护目镜后的目光如同鹰隼,一寸寸地扫过“鼹鼠”倒卧的位置、周围的墓碑、青石板的缝隙。技术队的强光灯将这片小小的区域照得亮如白昼,任何细微的痕迹都无所遁形。
陈锋带着人追到东墙,只看到被蹭掉苔藓的墙头和凌乱的脚印消失在围墙外荒草丛生的野地里。追踪犬沿着气味追出一段距离后,彻底失去了目标。秦牧云如同鬼魅般消失了。愤怒和挫败感如同冰冷的潮水,几乎要将陈锋淹没。他留下部分警力继续搜索外围,带着满身的寒气返回听雨亭。
他回来时,正看到沈翊半跪在发现“鼹鼠”的位置旁边,用一把极其细小的镊子,小心翼翼地从一块青石板微小的裂缝中,夹起一个东西。
那东西极小,比米粒大不了多少,在强光下反射着幽冷的金属光泽。
是一枚……弹壳!
陈锋立刻蹲下身。沈翊将弹壳放入物证袋,对着灯光仔细观察。“9mm鲁格弹壳,弹底标识清晰。”他的声音透过口罩传来,带着一种冰冷的确定,“膛线痕迹初步比对,与袭击小张队员的弹道特征吻合。凶手使用的是同一把枪。”
同一把枪!秦牧云的同伙,和杀害“鼹鼠”的,是同一人!这印证了陈锋之前的判断——秦牧云负责金蝉脱壳和灭口,而那个穿着深蓝工装、拥有特殊能力的“标本师”,则是执行杀戮的冰冷屠刀!
“还有这个。”沈翊站起身,走到旁边一座古老的无名墓碑前。墓碑的基座由粗糙的青石垒成,缝隙里塞满了湿冷的苔藓和落叶。沈翊指着其中一块青石靠近地面的位置。
那里,在湿滑的苔藓覆盖下,有一个极其模糊、几乎与青石纹理融为一体的浅刻痕!刻痕很新,像是用尖锐的硬物仓促划下。
陈锋凑近,强光手电斜着照射过去。刻痕的形状终于清晰起来——那是一个极其简化的图案:两条相互缠绕、首尾相接的蛇,形成一个狭长的“∞”符号,蛇头相对,透着一股古老而邪异的气息!
“双蛇杖?”林薇也凑了过来,低声惊呼。
“不完全是。”沈翊的目光锐利如手术刀,审视着那刻痕,“传统的双蛇杖(Caduceus)是医疗象征,蛇缠绕在手杖上。这个图案,只有双蛇,没有杖,更像是某种……简化版的图腾或标记。”他的指尖轻轻拂过冰冷的刻痕边缘,“刻痕很浅,边缘锐利,工具可能是尖锐的金属片或刀片。刻划时力量很大,带着仓促和……某种强烈的情绪。”
这仓促留下的双蛇符号,是凶手留下的?还是“鼹鼠”在临死前留下的线索?
“秦牧云的‘静域’会所,那个符号……”陈锋猛地想起“静域”门外金属板上那个抽象的水滴莲花符号,“和这个完全不同。这双蛇……更像某种更古老、更隐秘的印记。”
沈翊沉默地点点头。墓园、深夜、灭口、神秘的徽章、诡异的双蛇刻痕……这一切,都指向一个远比“静域”浮华表象下更深邃、更黑暗的源头。秦牧云,恐怕也只是冰山露出的一角。
“鼹鼠”的角膜映像被沈翊用特殊药水和薄膜小心翼翼地覆盖固定,如同保护着最脆弱的珍宝。连同那枚染血的徽章、9mm弹壳的照片、以及双蛇刻痕的拓片,一起被紧急送回市局技术科进行最高级别的处理和解析。
回到市局,已是凌晨。刑侦支队灯火通明,气氛压抑凝重。小张的腿伤经过处理已无大碍,但“鼹鼠”的牺牲像一块巨石压在每个人心头。白板上,“鼹鼠”的照片被贴上,旁边标注着“牺牲线人”,血红的字体触目惊心。新发现的线索——染血徽章、弹壳、双蛇刻痕的照片,也占据了显著位置。
陈锋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前摊着“鼹鼠”生前最后传回的资料。大部分是关于秦牧云近期一些隐秘的资金流动和几个化名身份的可疑出入境记录,指向东南亚某个小国。还有几张模糊的偷拍照片,是秦牧云与几个穿着考究、但气质阴鸷的男人在私人游艇上会面。照片背景里,隐约能看到船舱内壁上挂着一个徽章般的装饰物,但因为距离和角度,无法看清细节。
“鼹鼠”在用自己的命换情报!陈锋只觉得胸口堵得发慌,指关节捏得发白。他强迫自己冷静,目光死死盯着照片上秦牧云那看似儒雅、实则深不可测的侧脸。东南亚……那里会是他的老巢?还是“标本师”组织的训练基地?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沈翊走了进来。他已经脱掉了沾染夜露和寒气的外套,只穿着里面的深色毛衣。左臂的石膏在日光灯下显得格外沉重。他的脸色有些苍白,眼下带着明显的青影,但眼神依旧锐利清明,像寒潭中的星。
他没说话,只是走到陈锋桌边,拿起那个已经被洗得发亮的旧马克杯,走向饮水机。接了满满一杯温水,轻轻放在陈锋手边。然后,他自己也拉了把椅子坐下,拿起“鼹鼠”最后传回的资料,沉默地翻看起来。
陈锋端起那杯温水,水温透过杯壁传来,恰到好处的暖意。他没有道谢,也不需要。他喝了一大口,温热的水流似乎稍稍冲散了胸口的滞涩感。他看着沈翊专注的侧脸,看着他微蹙的眉头和额角那道浅粉色的疤痕,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和……一丝微弱的依靠感,在心底悄然滋生。
“技术科那边,角膜映像处理需要时间。”沈翊翻完资料,抬起头,声音带着熬夜后的微哑,“那枚徽章上的指纹提取效果不理想,血污覆盖严重。双蛇刻痕的拓片正在做更精细的扫描分析。弹壳的弹道特征会录入数据库进行更广泛的比对。”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照片上秦牧云与神秘人游艇会面的背景:“那个船舱内壁的徽章……虽然模糊,但轮廓似乎……有点像我们发现的‘镜面纹路’徽章?”
陈锋精神一振,立刻拿起放大镜仔细看。照片极其模糊,船舱内光线昏暗,那个挂饰只是一个深色的、边缘似乎有棱角的圆形轮廓,确实与他们发现的徽章形状有几分相似!如果真是同一种东西,那就意味着,“镜面纹路”徽章并非“标本师”独有,而是那个神秘组织的某种通用标识!
“秦牧云……静域……双蛇符号……镜面徽章……”陈锋低声自语,无数线索碎片在脑中疯狂碰撞,“他们到底在谋划什么?‘潜能共振’……所谓的激发潜能,难道就是制造像‘标本师’那样的杀戮机器?”
“可能性很大。”沈翊的声音冰冷,“‘标本师’展现出的超常精细控制力和低痛感,绝非自然形成。‘静域’的香氛、声波、能量场……这些看似玄妙的东西,很可能就是某种神经调控和生理改造的前端伪装。而秦牧云,就是那个掌握着‘钥匙’的人。”
办公室的门被急促地敲响。技术科的小王脸色煞白地冲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平板电脑,手指都在微微发抖。
“陈……陈队!沈法医!不好了!”小王的声音带着哭腔和极度的惊恐,“证物室!存放‘鼹鼠’案关键证物的冷冻柜……出……出事了!”
陈锋和沈翊的心同时沉到了谷底!
“什么事?说清楚!”陈锋猛地站起,厉声喝道。
“就……就在刚才!安保系统突然短暂失灵了半分钟!备用电源自动启动的瞬间,有不明热源侵入的警报!我们立刻冲进去查看……”小王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存放‘鼹鼠’角膜固定样本和那枚染血徽章的冷冻柜……柜门……柜门被强行破坏了!”
“样本呢?!”沈翊的声音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样……样本……”小王几乎要瘫软下去,指着平板上的监控截图,“被……被毁了!固定角膜的薄膜被撕裂!样本……被……被一种强腐蚀性液体彻底破坏了!那枚徽章……也……也不见了!”
平板屏幕上,是证物室冷冻柜的监控画面截图。柜门被某种暴力工具撬开变形,内部一片狼藉。存放角膜样本的专用低温盒被打开,里面的保护膜被撕碎,残留着被腐蚀性液体烧灼的焦黑痕迹。旁边存放徽章的格子,空空如也!
轰!!!
仿佛一道惊雷在陈锋和沈翊脑中炸开!寒意瞬间冻结了四肢百骸!
有人潜入了市局证物室!在层层安保之下!精准地破坏了最关键的证据!夺走了那枚染血的徽章!
“安保系统失灵?热源侵入?”沈翊的声音冷得像冰,“这不是外部入侵能做到的!是内鬼!有内鬼配合!”
内鬼!这个词像淬毒的冰锥,狠狠刺入陈锋的心脏!周振国的阴影尚未完全散去,新的背叛如同毒蛇般再次缠绕上来!警局内部,竟然还有“他们”的人!
“监控!调取所有相关监控!所有在安保失灵时段出现在证物室附近的人!一个都不准放过!查!给我彻查!”陈锋的咆哮声几乎要掀翻屋顶,眼中燃烧着足以焚毁一切的怒火!这不仅仅是毁灭证据,这是赤裸裸的挑衅!是对牺牲的“鼹鼠”和所有警察尊严最恶毒的践踏!
沈翊没有说话。他站在原地,看着平板屏幕上那被彻底毁坏的证物画面,琥珀色的眼眸深处,翻涌着比怒意更深沉、更冰冷的寒潮。他缓缓抬起没受伤的右手,指尖无意识地按在自己左臂石膏冰冷坚硬的表面上,力道之大,指节微微泛白。
证物被毁,线索中断。敌人不仅在外面,更在堡垒的内部。这场较量,已从血腥的罪案现场,蔓延到了他们赖以战斗的根基之地。信任的基石,在无声中开始崩塌。而那双隐匿在暗处的、属于双蛇的眼睛,正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带着嘲弄与掌控一切的笑意。
“鼹鼠”用生命换来的残影,终究未能照亮黑暗。但猎手的目光,已在背叛的冰面上,淬炼得更加锐利与森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