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一院重症监护区的空气,仿佛被无形的手攥紧,每一口呼吸都带着沉重的铅味。窗外午后的阳光被层层过滤,只剩下惨白的光斑,无力地涂抹在冰冷的地板和墙壁上。仪器的滴答声是这里唯一的时间刻度,精准,却冷酷地丈量着生命的流逝。
陈锋背靠着观察窗冰凉的玻璃,左臂的枪伤在止痛药效过后,开始传来阵阵钝痛,但这生理上的痛苦,远不及心头那万分之一。他已经在这里守了超过二十四小时,眼皮沉重如坠铅块,下巴冒出了青黑的胡茬,整个人像一根绷到极致、随时会断裂的弓弦。
窗内,沈翊依旧陷在深不见底的昏迷中。氧气面罩下的脸庞苍白得没有一丝活气,如同一尊被时光遗忘的大理石雕像。监护仪屏幕上的数字和曲线,如同在暴风雨中挣扎的扁舟,时而微微上扬,带来一丝虚妄的希望,时而又无情地跌落,将人的心拽入深渊。血压依旧在危险的低谷徘徊,血氧饱和度像吝啬的守财奴,死死守着临界点不肯多给一分。最令人心悸的是,代表心跳的那根绿色线条,虽然还在跳动,却愈发低缓、微弱,振幅一次比一次小,仿佛下一刻就会彻底拉平,归于死寂。
护士进出得更频繁了,脸色一次比一次凝重。医生站在监护仪前的时间越来越长,眉头紧锁,偶尔低声交谈几句,摇头的次数明显增多。
陈锋的手指无意识地蜷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留下几个月牙形的白痕。他不敢眨眼,生怕错过那根绿线最后一次波动。沈翊后背刀伤处的敷料边缘,隐隐透出一点不祥的淡黄色渗出液——感染的征兆出现了。这对于本就油尽灯枯的身体,无疑是雪上加霜。
“陈先生,”主治医生再次走出来,语气比之前更加沉重,带着一种近乎无奈的疲惫,“情况……不太乐观。多器官低灌注的情况持续恶化,肾脏已经开始出现急性损伤的迹象。后背伤口确认有轻度感染,已经用了最强效的广谱抗生素,但效果……需要观察。最关键的是,他的身体基础代谢率还在持续下降,细胞活性检测显示……能量储备已经接近枯竭。就像……就像一块被彻底榨干的海绵,失去了自主吸收和恢复的能力。”
枯竭……榨干……陈锋的耳膜嗡嗡作响,医生后面的话变得模糊不清。他看着窗内沈翊那安静得可怕的睡颜,想起他在书房里轻描淡写提起的“焚巢”行动,想起他用被腐蚀灼伤、触觉丧失的手去拧高压电锁,想起他昨晚在纺织厂如同鬼魅般规避子弹、最终给出那绝杀一击的非人速度……这一切的背后,是早已被透支到极限的生命本源!
“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陈锋的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带着一丝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哀求。
医生沉默了一下,推了推眼镜:“常规医疗手段已经用到了极致。现在,能依靠的只有两样东西:最顶级的生命支持系统,和他自身……或许存在的、超越常规的意志力。我们会尝试调整营养液配方,加入一些促进细胞能量代谢的药物,但效果无法保证。另外……”医生犹豫了一下,“如果……如果能找到导致他身体这种异常‘枯竭’状态的根本原因,或许能有的放矢……”
根本原因?陈锋的心猛地一沉。赵海生那颗异常的心脏,杜明远混乱的记忆和神经痛,“夜鸮”和那个被灭口年轻人脑中的金属晶体……还有沈翊口中那所谓的“潜能”透支!这一切都指向“衔尾蛇之环”那邪恶的生物强化技术!难道沈翊也……
一个可怕的猜想如同毒蛇般窜入脑海,让他瞬间如坠冰窟!沈翊对“衔尾蛇之环”的了解,他追踪吴天启的执念,他那些远超常人的能力和身体异常……难道他也曾是……那个组织的“作品”?!或者……是叛逃出来的“失败品”?!
这个念头带来的惊骇和心痛,几乎将他击垮!他不敢再想下去!
就在这时,病房内监护仪突然发出一阵急促的警报声!
“滴滴滴——!!!”
陈锋的心脏骤然停跳!他猛地扑到观察窗前!
屏幕上,那条本就微弱的绿色心率线,如同断崖般骤然下跌!瞬间跌破了安全阈值!血压数值疯狂报警,血氧饱和度急剧下降!
“室颤!快!除颤仪!肾上腺素1mg静推!”医生和护士瞬间冲了进去,声音急促而紧张!
透明的玻璃窗内,瞬间被紧张到极致的气氛充斥。护士迅速撕开沈翊胸前的病号服,露出苍白消瘦的胸膛。医生拿起除颤仪电极板,涂抹导电糊。
“Clear!”
沈翊的身体在电流的冲击下猛地弹起,又重重落下。监护仪上的线条剧烈地抖动了一下,依旧是一条毫无生气的直线!
“再次!200焦耳!”
“Clear!”
又一次剧烈的弹起,落下。线条依旧平直。
“肾上腺素再加1mg!”
……
陈锋死死扒着玻璃窗,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指甲几乎要嵌进玻璃里!他看着里面医护人员忙碌抢救的身影,看着沈翊毫无反应的身体在一次次的电击下无助地弹动,看着那条代表着生命的绿线固执地保持平直……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彻底淹没!肺部像是被水泥封住,无法呼吸!
不……不能……沈翊……你不能死……
他在心中疯狂地嘶吼,却发不出任何声音。整个世界仿佛失去了色彩和声音,只剩下那刺耳的警报声和玻璃窗内令人绝望的抢救画面。
就在医生准备进行第三次电击,几乎所有人都开始感到绝望的时候——
监护仪上,那条固执的直线,极其微弱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向上波动了一个小小的、尖锐的峰!
紧接着,又是一个!
虽然依旧微弱,虽然频率慢得令人心焦,但那根绿色的线条,终究是……重新开始了挣扎的、不屈的跳动!
“回来了!窦性心律!”护士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激动!
血压和血氧数值也开始极其缓慢地、艰难地向上爬升,虽然依旧远低于正常值,但终于脱离了最危险的死亡区间。
抢救暂时成功了。
医生和护士都松了一口气,擦拭着额头的汗水,继续忙碌着调整药物,密切监控。
陈锋脱力般地顺着玻璃滑坐到地上,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几乎要跳出来。极致的恐惧过后,是虚脱般的无力感和一种近乎虚妄的庆幸。他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是刚刚从深水中被打捞出来。
他抬起头,隔着玻璃,看着病床上那个再次从鬼门关被硬生生拉回来的身影。沈翊的胸膛依旧随着呼吸机微弱地起伏,脸色苍白得吓人,仿佛下一秒那微弱的生机就会再次熄灭。
但终究……还活着。
陈锋缓缓伸出手,隔着冰冷的玻璃,指尖轻轻触碰着映在上面的、沈翊的轮廓。一种沉重到无以复加的决心,如同最坚硬的合金,在他眼底缓缓凝结。
不能再等下去了。沈翊的身体,等不起。每多一秒,都可能彻底滑向不可挽回的深渊。
他必须行动。必须用最快、最直接的方式,砸碎那个该死的“蜂巢”,揪出“巢主”和“蝰蛇”,拿到所有关于生物强化的资料,尤其是那个所谓的“拉撒路计划”!那是拯救沈翊,也是彻底摧毁那个黑暗组织的唯一希望!
他猛地站起身,因失血和疲惫而微微晃了一下,但眼神却锐利如淬火的刀锋,再无一丝迷茫和犹豫。他最后深深看了一眼窗内,仿佛要将那个脆弱却顽强的身影刻进灵魂深处。
然后,他转过身,大步离开。脚步沉重,却异常坚定。沾满血污和疲惫的背影在空旷冰冷的走廊里,拉出一道决绝的阴影。
他掏出手机,拨通了林薇的电话,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铁血意味:
“通知所有行动组负责人,一小时后,作战会议室集合。”
“帕莽的‘蜂后斩首’行动,提前启动。”
“我亲自带队。”
电话那头,林薇似乎被这突如其来的决定惊住了,迟疑道:“头儿,你的伤……而且国际刑警那边的协调还没完全……”
“协调可以路上做!我的伤死不了!”陈锋打断她,语气斩钉截铁,“沈翊等不了!那些‘失败品’等不了!‘蝰蛇’和‘巢主’也不会等!”
他停顿了一下,声音低沉下去,却带着更加令人心悸的力量:
“告诉兄弟们,这不是一次普通的跨国抓捕。”
“这是去掏一个马蜂窝,窝里全是变异的杀人蜂,蜂后藏着能要人命的毒针。”
“但我们没有选择。”
“因为我们的兄弟,正在被蜂毒一点点耗干生命。”
“要么我们端了蜂巢,拿到解药。”
“要么……”
陈锋没有说下去,但电话那头的林薇已经感受到了那冰冷的、同归于尽般的决绝。
“明白!”林薇的声音也变得异常凝重,“我立刻安排!”
挂断电话,陈锋已经走到了医院门口。午后的阳光刺眼地照耀着,车水马龙,人声喧嚣。这一切日常的景象,此刻在他眼中却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不真实。
他的世界,早已缩小到只剩下一间充满消毒水味的ICU病房,和一个在生死线上挣扎的人。
以及,一个必须被彻底摧毁的、远在热带丛林深处的罪恶巢穴。
他坐进车里,发动引擎。越野车发出低沉的咆哮,如同被唤醒的钢铁巨兽。
目标:帕莽。
狩猎,提前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