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停时,月亮从云里钻出来。万时砚推着单车送茱时微回家,车筐里放着个保温桶,外面缠着米白色的棉线,和仓库里的风铃是同卷。“这里面是槐花糖稀,”他把桶盖掀开条缝,甜香混着白气冒出来,“比硬糖暖,冬天吃不容易冰牙。”
路过老槐树下时,看见那个雪人还站在原地,只是围巾被换成了新的——灰蓝色的,边缘绣着圈槐花瓣,是茱时微刚才从仓库拿来的,此刻正被月光照得发亮,像个站在雪地里的见证者。
“其实林溪今天中午就走了,”万时砚忽然说,声音比雪夜还轻,“她奶奶的病好点了,要回老家过年,临走前把这个给你。”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布包,里面是片银杏叶标本,背面写着:“槐花和银杏本就该在同个季节里发光,别让误会挡住阳光呀。”
保温桶里的糖稀还冒着热气。茱时微舀了勺喂给他,看见他嘴角沾着的糖霜,像落了朵小小的雪花。“比夏天的甜,”他含着糖笑,梨涡里盛着月光,“因为里面加了姜,我妈以前说……”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住,怕又勾起她的心事,却看见茱时微正低头笑,指尖沾着的糖稀滴在棉线缠绕的桶身上,晕出小小的圆点,像颗温柔的句号。
“你妈说得对,”她仰起头,呼出的白气和他的混在一起,“冬天就该吃点带姜的,暖和。”单车筐里的冰坨风铃轻轻晃,冰面反射的月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把米白色的棉线染成了银蓝色,像串不会融化的星子。
快到巷口时,万时砚忽然从车筐里拿出副手套,灰蓝色的,指尖缝着槐花瓣布,针脚比去年的工整了许多。“试戴下,”他往她手里塞,掌心的温度透过布料渗进来,“比你那副旧的厚,仓库的缝纫机踩了三趟才缝好。”
茱时微戴手套时,发现指尖的槐花瓣是双层的,里面夹着片细棉絮,软乎乎的像揣了团云。她忽然想起上周去仓库,看见他对着缝纫机发呆,赵磊在旁边喊“线又缝歪了”,他却只是把线拆了重缝,针脚戳在手背上也没吭声——原来那时就在为她做这副手套。
“明天早自习,”她捏了捏他的手套,“记得把你的旧手套带来,我帮你补补。”万时砚的眼睛亮起来,像雪地里突然亮起的灯笼:“真的?”她点点头,看见他耳后沾着片槐树叶,是刚才在仓库蹭的,此刻被月光照得像片小小的羽毛。
巷口的路灯忽明忽暗,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万时砚忽然伸手,帮她把围巾往脖子里紧了紧,指尖蹭过她的下巴,像碰落了片雪花。“其实我堆雪人时,”他的声音比糖稀还黏,“总在想,要是你也在就好了。”
保温桶里的糖稀渐渐凉了些,甜香却更浓了。茱时微把桶盖盖好,看见棉线在桶身上绕了七圈,像个藏着秘密的结。她知道这个冬天不会太快过去,就像这桶里的糖稀,要慢慢熬才会甜,就像他们的心意,要在一次次误会与和解里,才能变得像此刻的月光,清澈又温暖。
回家后,茱时微把银杏叶标本夹在笔记本里,旁边是片冻在冰里的槐花——是刚才万时砚硬塞给她的,说“等冰化了,春天就来了”。她摸着冰坨上的指纹,忽然想起他冻红的指尖,忍不住往窗外看,巷口的单车还没走,万时砚站在路灯下,正对着她的窗户挥手,围巾上的槐花瓣在风里轻轻晃,像在说“晚安”。
寒假前的最后一个晚自习,教室里的暖气不太热。茱时微缩着脖子做习题时,桌肚里忽然多了个暖手宝,米白色的布套上绣着朵槐花,针脚歪歪扭扭的,是万时砚的手笔。“刚灌的热水,”他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点鼻音,“比你那杯凉掉的奶茶管用。”
她抱着暖手宝抬头,看见他正往嘴里塞颗槐花糖,糖纸在灯光下闪着光。他的笔记本摊在桌上,翻开的那页画着暖手宝的图案,旁边写着“布套要缝三层才够暖”,字迹旁画着个小小的温度计,标着“42℃——时微说这个温度最舒服”。
晚自习下课铃响时,赵磊背着书包冲过来:“万时砚你俩还不走?今晚的雪又要下大了!”万时砚却从抽屉里拿出个布包,里面是半截织了一半的围巾,灰蓝色的底布上,槐花绣了一半,针脚明显分两种——工整的部分是茱时微的,歪歪扭扭的是万时砚的。
“一起织完再走?”他往她手里塞了根织针,金属的针尾缠着圈米白色棉线,“就差最后三朵花了。”赵磊在旁边翻了个白眼:“我算是看明白了,你们俩的高三,是泡在槐花里的。”说完转身跑了,走廊里留下他的喊声:“锁门时叫我!”
教室里只剩下织针的碰撞声。万时砚的织针总往她的线上缠,像两只调皮的蝴蝶。“你看,”他举着织错的地方笑,“这朵花的花瓣长歪了,像不像我?”茱时微伸手去拆,指尖碰到他的手背,两人像被暖手宝烫了下,却都没躲开,任由织针在彼此的线团里,缠出个解不开的结。
雪又下了起来,落在窗台上沙沙响。围巾终于织完时,万时砚把最后朵槐花的线头咬断,齿间沾着点棉絮,像只偷藏棉花的小松鼠。“你看这长度,”他把围巾往两人脖子上绕,刚好能围住两个人,“冬天一起走,不用怕风吹。”
月光透过结了冰花的窗户照进来,落在围巾上的槐花上,像撒了把碎钻。茱时微忽然发现,每朵槐花的中心都藏着根细棉线,把她和他的针脚牢牢连在一起,就像这个冬天,那些藏在误会里的温柔,那些没说出口的牵挂,最终都在织针声里,变成了最温暖的模样。
锁教室门时,赵磊举着手机拍照:“你俩这围巾,明年结婚都能当信物!”万时砚的脸瞬间红透,慌忙把围巾往脖子里塞,却不小心把茱时微拽进怀里,暖手宝掉在地上,发出闷闷的响,像颗跳漏的心跳。
雪地里的脚印并排向前,深浅不一,却始终没有分开。茱时微踩着万时砚的脚印走,听见他在旁边说:“等放寒假,带你去果园看雪,那里的槐树被雪压弯时,像会鞠躬的老爷爷。”她笑着点头,感觉围巾上的槐花正慢慢发烫,像揣了个小小的春天,在冬夜里,悄悄生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