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结束后的教室总弥漫着粉笔灰和咖啡混合的味道。倒计时牌上的数字跳到“200”那天,茱时微在早自习前的空当,发现万时砚的桌肚里藏着个保温杯,里面的咖啡已经凉透,杯壁上凝着的水珠打湿了一沓演算纸,上面的函数图像被晕成了模糊的团,像他眼下的青黑。
“昨晚又熬夜了?”她把自己的热牛奶往他手里塞,指尖触到他冰凉的指节——他的指腹上沾着墨迹,是演算时不小心蹭的,虎口处还有道浅浅的压痕,是长时间握笔留下的,像道沉默的勋章。
万时砚的睫毛颤了颤,没抬头,只是把牛奶往她那边推了推:“你喝,我不困。”话音刚落,打了个没忍住的哈欠,露出藏在演算纸下的笔记本——某页画着棵被试卷压弯的槐树,树下两个小人埋在习题堆里,旁边写着“凌晨三点的星星,比槐花还亮”,字迹被笔尖戳出个小洞,像藏不住的疲惫。
早自习的读书声浪里,他忽然把一张写满批注的数学卷子推过来,压轴题的旁边用红笔标着“时微可能卡壳的地方”,每个步骤旁都画着小小的槐花,和他在手工社绣的图案如出一辙。“这道题的辅助线,”他的声音压得很低,混着翻书声像句耳语,“我想了四种解法,这个最适合你。”
茱时微盯着那些槐花标记,忽然想起寒假里去他家送笔记,看见他书房的台灯亮到后半夜,窗台上的槐花干被灯光照得发黄,桌角堆着的演草纸比课本还厚。那时他妈妈的照片摆在台灯旁,相框边缘缠着圈米白色棉线,是他说“这样妈妈就像在陪我做题”。
数学课上,老师抽查立体几何时,万时砚突然卡了壳。他站在讲台上,指尖捏着粉笔微微发颤,黑板上的辅助线画得歪歪扭扭,像条迷路的河。茱时微在下面悄悄举着笔记本,上面画着简化的模型,角落画着朵槐花——那是他们约定的“加油暗号”,比任何语言都管用。
他的目光扫过笔记本时,忽然定了定神,粉笔在黑板上重新游走,线条渐渐流畅起来。坐下时,他往她桌肚里塞了张纸条,上面画着个流汗的小人,旁边写着“刚才差点在你面前丢脸”,字迹末尾画了朵蔫蔫的槐花,像个泄了气的气球。
三月的模拟考像场突如其来的寒流。成绩公布那天,茱时微的语文作文被当作范文贴在走廊,而万时砚的数学卷子上,鲜红的“89”分像道刺眼的疤,盖过了他精心标注的槐花标记。
他把卷子揉成一团塞进桌肚时,茱时微看见他指节泛白,校服袖口的槐花瓣刺绣被攥得变了形。“只是次模拟考,”她递过去块橡皮,柠檬黄的,是去年夏天海边买的,“你上次教我的那道题,我这次做对了。”
他没接橡皮,只是把脸埋在臂弯里,肩膀微微耸动。后座的赵磊想安慰两句,却被茱时微用眼神拦住——她知道他此刻的沉默里,藏着对妈妈的愧疚,那些“要变得和妈妈期望的一样好”的念头,像根越勒越紧的棉线,在成绩面前绷得快要断裂。
午休时,手工社仓库的门虚掩着。茱时微推开门,看见万时砚蹲在木屑堆里,手里的刻刀在槐木片上乱划,原本要刻的槐花图案被划得支离破碎,木屑混着他的指血,在木片上晕出暗红的痕。
“别划了!”她冲过去夺下刻刀,他的指腹被划开道口子,血珠滴在散落的演草纸上,把“89”分晕成了模糊的色块。“我就是个废物,”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像个迷路的孩子,“连最简单的函数题都做不对,还说要保护你……”
茱时微忽然抱住他的肩膀,闻到他头发里的槐花香——是早上出门时喷的槐花水,他总说“闻着这个,像妈妈在身边”。“你上次帮林溪奶奶修布包时,”她的声音贴着他的耳朵,“针脚比谁都稳;你刻的槐花印章,比商店买的都好看。”
他的哭声渐渐小了,肩膀却还在抖。茱时微从口袋里掏出创可贴,柠檬图案的,轻轻贴在他的伤口上:“成绩不是衡量好坏的尺子,就像这槐木片,就算划坏了,也还是能刻出新的图案。”
仓库的窗台上,放着个眼熟的玻璃罐,里面装着他们攒的碎纸——都是写满错题的演草纸,被撕成小条,上面用红笔标着“已攻克”。此刻万时砚的数学卷子也被撕成了条,茱时微把它放进罐里,和其他碎纸挤在一起,像片终于找到归宿的落叶。
“你看,”她指着罐子里的碎纸,“这些错题就像没开好的槐花,现在看着丑,等弄懂了,就会变成春天的养分。”万时砚抬起头,睫毛上还挂着泪珠,却顺着她的手指望向玻璃罐——阳光透过罐身,把那些写满红叉的碎纸照得透亮,每一条碎纸边缘都缠着极细的棉线,是他之前偷偷系上的,说“这样错题就不会乱跑了”。
他忽然伸手摸了摸罐底,指尖触到片干枯的槐花瓣,是去年秋天夹进去的。“我妈以前说,”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比刚才清晰了些,“考试就像织毛衣,就算漏了针脚,拆了重织也能好看。”茱时微这才注意到,他校服内侧别着枚小小的槐花胸针,是用妈妈留下的毛线织的,针脚歪歪扭扭,却被他戴了三年。
仓库角落的缝纫机突然“咔哒”响了一声——是风吹动了踏板。万时砚的目光落在机台上的布包上,里面露出半截灰蓝色的毛线,正是他给茱时微织的围巾边角。“上周我把围巾拆了,”他吸了吸鼻子,“想改成两个护腕,这样我们刷题时手腕就不会疼。”
茱时微蹲下来,把他划坏的槐木片捡起来。木片上的刀痕深浅不一,却在某道划痕里,意外形成了朵含苞的槐花。“你看,”她把木片递到他眼前,“歪歪扭扭的也很特别,像我们一起走的路。”万时砚的指尖轻轻抚过刀痕,忽然从布包里掏出两枚护腕——灰蓝色的底布上,用米白色棉线绣着半朵槐花,另一朵的轮廓画在茱时微的护腕上,合在一起才是完整的花。
“本来想等模拟考后送你,”他把护腕往她手里塞,护腕内侧绣着极小的字:“别怕,有我。”字迹边缘缠着圈透明的鱼线,是他怕字会洗淡,特意加固的。茱时微戴上护腕,发现腕口的松紧带里还藏着片槐树叶标本,叶脉被他用钢笔描成了辅助线的形状。
赵磊抱着保温桶推门进来时,正看见他们把碎纸罐重新封好。“我说你们俩,”他把桶往桌上墩,里面是刚煮的槐花粥,“万时砚你划手了怎么不早说?林溪奶奶寄来的槐花蜜专治伤口!”蜂蜜的甜香混着粥的热气弥漫开来,万时砚忽然笑了,梨涡里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其实89分也挺好,至少比上次进步了3分。”
下午的数学课,老师讲解模拟卷时,万时砚把茱时微的手悄悄拉进桌肚。两人的护腕蹭在一起,半朵槐花拼成了完整的图案。他用铅笔在她手心里轻轻画辅助线,像在描绘春天的枝桠。茱时微低头看时,发现他袖口的槐花瓣刺绣旁,多了道新的针脚——是她刚才用随身带的针线帮他缝的,歪歪扭扭,却比原来的更结实。
放学时,倒计时牌跳到了“199”。万时砚推着单车,车筐里放着玻璃罐和槐木片。“这个罐子,”他踢了踢车胎,“等高考完就埋在果园的槐树下,当我们的时间胶囊。”茱时微点头,看见他把划坏的槐木片系在车把上,木片在晚风里晃悠,刀痕闪着光,像枚独特的勋章。
路过文具店时,万时砚突然停住脚步,指着橱窗里的荧光笔:“你看那个槐花形状的,买两支吧,以后讲题用这个标重点。”茱时微笑着点头,看见他掏钱时,创可贴边缘的柠檬图案蹭到了钱包——钱包夹层里,压着张妈妈的照片,照片背面用铅笔写着:“时砚的数学,像槐花一样,总会开的。”
夜自习的灯光亮起时,茱时微的桌肚里多了个暖手宝,米白色的布套上绣着刚完工的槐花,针脚是两人一起缝的。暖手宝旁边放着张纸条,万时砚的字迹比平时工整:“今天的错题本,我帮你把函数部分整理好了,用槐花荧光笔标了重点。”纸条末尾画着朵盛开的槐花,花蕊里写着:“199天,我们一起数着槐花开。”
窗外的槐树在夜色里静静站着,枝桠间漏下的星光,像极了他笔记本上那句“凌晨三点的星星,比槐花还亮”。茱时微摸着护腕上的棉线,忽然觉得那些未愈合的伤口、未攻克的难题,都像罐子里的碎纸,终将在时光里,被酿成最甜的养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