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樟树影在十月末的风里晃成碎金,茱时微抱着刚打印好的高数习题集往教学楼走,手机在口袋里震了震。是学生会的群消息,提醒下午三点在会议室开新生代表座谈会,她作为数学系的代表,要提前去整理发言稿。
刚拐过香樟道的拐角,一个穿着灰蓝色冲锋衣的男生忽然停在她面前。是计算机系的周珩,上次在图书馆帮她捡过掉落的笔记本,笑起来眼睛弯成月牙,手里还捧着本《算法导论》。
“茱时微同学,”他把书往怀里紧了紧,耳尖有点红,“听说你下午要去开座谈会?我刚好也要去,要不要一起走?”
茱时微愣了愣,笑着点头:“好啊,正好我对会议室路线不太熟。”
两人并肩往行政楼走,周珩话不算多,却总能精准地接她的话。说到高数里的矩阵问题,他忽然从背包里掏出个笔记本:“我上周整理了点解题思路,你看看能不能用上。”纸页边缘画着简单的流程图,字迹工整得像打印出来的,“你上次说这部分总卡壳。”
茱时微接过笔记本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周珩像被烫到似的缩回手,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带笑:“其实……我看了你在系里分享的学习笔记,觉得你对数学的理解很特别。”
她正想道谢,眼角余光忽然瞥见香樟树后站着个人。万时砚背着双肩包,手里还攥着半袋没拆封的薄荷糖,视线落在她和周珩相触的指尖上,糖袋被捏得变了形,塑料纸发出细碎的响声。
“万时砚!”茱时微扬手打招呼,看见他时眼睛亮了亮,“你怎么在这?”
万时砚没应声,只是快步走过来,自然地接过她怀里的习题集,手指擦过她的手腕时带着点凉意。他没看周珩,只盯着茱时微:“座谈会的资料我帮你打印了备份,怕你忘带。”说着从包里掏出一叠纸,上面用薄荷绿的笔标好了重点,旁边画着小小的槐树叶。
周珩识趣地往后退了半步:“那我先去会议室占位置,你们慢慢来。”转身时,他看了眼万时砚手里的习题集,笑了笑。
等周珩走远,万时砚才把习题集往她怀里塞了塞,声音有点闷:“他怎么知道你矩阵学不好?”
“上次在图书馆聊起过。”茱时微没察觉他的不对劲,翻着周珩给的笔记本,“你看,他整理的思路好清晰,比我那本……”
“你的笔记才是最好的。”万时砚打断她,指尖划过她帆布包上的糖纸星星,那是他高三时帮她叠的,“他未必真懂你的思路,只是照着标准答案套步骤。”
茱时微抬头时,正好看见他紧抿的嘴角,像颗被咬碎的薄荷糖,带着点涩味。她忽然想起上周手工课,万时砚帮她缝书脊时,针脚歪歪扭扭却格外用力,当时他说“自己缝的才最合手”,原来不是随口说的。
座谈会开了两个小时,散场时天已经擦黑。周珩主动帮茱时微搬发言稿的文件夹,走到行政楼门口时,忽然从背包里掏出个保温杯:“我妈寄了点薄荷茶,说喝着醒神,你要不要试试?”杯子是淡绿色的,杯身上印着片槐树叶,和她的水杯图案很像。
“不用了,我……”
“她不喜欢喝别人泡的茶。”万时砚不知从哪冒出来,伸手接过茱时微手里的文件夹,把自己的保温杯塞进她手里,“我泡了槐花蜜水,你上次说嗓子干。”他的杯子是米白色的,杯盖里还粘着点没擦干净的蜂蜜渍,是她熟悉的味道。
周珩愣了愣,把保温杯收回去,笑了笑:“那下次有机会再给你带。”转身时,他看了眼万时砚,眼神里带着点了然。
回宿舍的路上,万时砚一直没说话。香樟叶落在他肩上,他也没拍掉,只是攥着她的文件夹,指关节泛白。快到宿舍楼下时,茱时微终于忍不住:“你今天怎么了?周珩只是……”
“他知道你喜欢薄荷和槐花,”万时砚忽然停下,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根绷紧的弦,“知道你矩阵学不好,知道你嗓子干,甚至知道你水杯上的图案。”他低头看着自己的鞋尖,声音轻得像要被风吹走,“这些事,我还以为只有我记得最清楚。”
茱时微的心忽然揪了一下。她想起高三那年,她随口说薄荷糖太凉,第二天他就换成了槐花味的软糖;她说演草纸容易散,他就每天帮她用回形针别好;甚至她自己都忘了的生日,他却记得买块印着槐树叶的蛋糕。那些她以为不起眼的小事,原来都被他妥帖地藏在心里。
“他是从系里的学习档案里看到的,”她伸手想碰他的胳膊,却被他躲开,“周珩是学生会的档案管理员,能看到大家的学习记录。”
万时砚猛地抬头,眼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又沉下去:“那槐树叶水杯呢?档案里总不会写这个。”
“那是……”茱时微忽然卡住。她确实没跟别人说过自己喜欢槐树叶图案,就连周珩的保温杯,她也是刚才才发现图案相似。
那天晚上,万时砚没回她的消息。茱时微翻着周珩给的笔记本,忽然发现最后一页夹着张便签,是周珩的字迹:“其实我是受万时砚之托,帮你整理矩阵思路的。他说自己讲题太急,怕你听不懂,又不好意思直接找你,就让我……”
便签下面还压着张购物小票,是学校超市的,上面印着“淡绿色保温杯一个”,日期是上周三——正是她在手工课上说“喜欢槐树叶图案”的那天。
茱时微忽然想起,上周三下午,万时砚说去超市买薄荷糖,回来时手里却空空的,只说“卖完了”。原来他不是没买到糖,是去挑了个和她相似的保温杯,又不好意思直接送,才托周珩转交。
她抓起手机往男生宿舍跑,跑到香樟道中间时,看见路灯下站着个人。万时砚蹲在地上,手里正摆弄着什么,旁边散落着几张糖纸。
“万时砚!”她喊他的名字,声音有点发颤。
他猛地站起来,手里的东西掉在地上——是颗刚叠到一半的糖纸星星,糖纸是薄荷绿的,上面印着槐树叶图案。他慌忙去捡,却被她按住手。
“周珩的笔记本,还有保温杯,都是你安排的,对不对?”茱时微看着他泛红的眼角,忽然笑了,“你怕我觉得你烦,就找别人帮忙,还自己躲在这儿吃醋?”
万时砚的手指蜷了蜷,没说话,只是把那颗没叠好的星星往身后藏。
“高三时你往我桌肚塞槐花露,现在又托人送薄荷茶,”她捡起地上的糖纸,帮他把星星叠好,“万时砚,你什么时候才能明白,别人做再多,都不如你亲手做的半颗糖甜。”
他忽然抬头,眼里像落了星星:“真的?”
“真的。”茱时微把叠好的星星塞进他手心,“你缝的歪歪扭扭的书签,写着教学楼编号的糖纸,还有这颗没叠完的星星,都是我最宝贝的东西。”
香樟叶在风里沙沙作响,万时砚忽然把她往怀里带了带,下巴抵在她发顶,声音闷闷的:“那我以后不托别人了。”他从口袋里掏出颗薄荷糖,剥开糖纸塞进她嘴里,“以后你的矩阵题我来讲,你的水杯我来洗,你的糖纸星星,我每天给你叠一颗,叠到毕业。”
清甜的薄荷味在舌尖散开,混着他身上的槐花香。茱时微捏着那颗没叠完的星星,忽然觉得,原来喜欢一个人时的危机感,就像颗被捏扁的薄荷糖,看着有点涩,尝起来却藏着化不开的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