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的风卷着香樟叶,在图书馆的窗台上堆起薄薄一层。茱时微趴在高数习题集上打盹,笔尖在草稿纸上洇出个小小的墨点。忽然有片槐树叶落在她的书页上,带着点熟悉的清凉。
“别睡,”万时砚的声音从旁边传来,他正用指尖捻着片黄透的叶子,往她笔袋里塞,“刚在楼下捡的,比书签好用。”他的指腹蹭过她的手背,像有颗薄荷糖在皮肤下悄悄融化。
茱时微抬头时,看见他的笔记本摊开着,上面画着两个头挨着头的小人,一个在打盹,一个在往她头发上放树叶。旁边用红笔写着行小字:“时微的睫毛很长,像槐树叶的边。”
“又在画什么?”她伸手去抢笔记本,却被他按住手。他的掌心暖暖的,裹着她的手腕,像把刚晒过太阳的棉花糖。
“没什么,”他把笔记本往怀里收了收,耳尖泛着红,“在算我们还需要多少颗星星才能凑够一千四百六十颗。”他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计算器,按得噼啪响,“今天是第一百二十三天,还差一千三百三十七颗。”
茱时微忽然想起他说过要每天叠一颗,原来他连日子都算得清清楚楚。她从笔袋里掏出颗糖纸星星,往他计算器上一放:“这个算今天的,省得你晚上回去熬夜叠。”星星是用上周的电影票根叠的,上面还能看见“19:05”的字样——那是他们第一次一起看电影的时间。
万时砚捏着星星对着光看,忽然笑了。他的虎牙尖尖的,像槐树枝刚冒头的芽:“这个我要放最底下,比糖纸的珍贵。”他从背包里掏出玻璃罐,把星星小心翼翼地放进去,罐口的棉线缠了又缠,像在系一个不会散开的秘密。
傍晚去食堂的路上,遇见学生会在发冬季运动会的报名表。万时砚忽然停下来,盯着“三千米长跑”那栏看了半天,手指在表格边缘反复摩挲。
“你想报名?”茱时微戳了戳他的胳膊,“你体育不是总挂科吗?”
他转过头,眼睛亮得像落了星星:“第一名的奖品是套《数学分析》,精装版的,封面上有槐树叶图案。”他忽然从口袋里掏出颗薄荷糖,剥开塞进她嘴里,“你不是说那套书很难买吗?我跑下来给你赢。”
薄荷的清凉在舌尖炸开时,茱时微忽然想起高三的运动会,他也是这样,明明对长跑一窍不通,却非要报三千米,只因为她说“第一名的奖牌好看”。最后他跑了倒数第二,却把脖子上挂着的、别人送的安慰奖奖牌摘下来,塞给她:“反正你喜欢,谁赢的都一样。”
“我不要书了,”她拉住他的手腕,往食堂的方向拽,“跑坏了膝盖怎么办?我宁愿你陪我去图书馆抢座位。”
万时砚却站在原地不动,他低头看着她交握的手,忽然把她的手指往自己掌心按了按:“我想试试。”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执拗,“以前总怕做不好,什么都藏着掖着,现在想光明正大地给你做点什么。”
那天晚上,茱时微在操场看台上坐了很久。万时砚在跑道上一圈圈地跑,路灯把他的影子拉得忽长忽短,像根被风吹动的槐树枝。他跑累了就蹲在地上喘气,却总在抬头时往看台上望,看见她时就挥挥手,像只摇尾巴的小狗。
中场休息时,他抱着两瓶汽水跑上来,T恤后背洇着片深色的汗渍。“给,”他把冰镇的薄荷汽水往她手里塞,自己却拧开另一瓶往头上浇,水珠顺着他的下颌线往下滴,“刚才跑过第三圈时,总觉得你在喊加油,就突然有劲儿了。”
茱时微忽然发现,他的运动鞋鞋带系成了槐花的形状,是手工课上学的那种。“你连鞋带都在练?”她笑着去碰那朵“花”,却被他抓住手。
“怕跑着跑着散了,”他挠挠头,指腹在她手背上轻轻划着,“就像……怕抓不住你一样。”
运动会那天飘着细雨,万时砚站在起跑线上时,朝看台上的茱时微挥了挥手。他的运动服袖口别着片槐树叶,是她早上给他别上的,说“能带来好运”。
发令枪响时,他冲在最前面,却在跑到第三圈时慢了下来。茱时微看见他的脚步越来越沉,像灌了铅,却始终没停下。最后一百米,他忽然加速,像颗被抛出去的薄荷糖,带着股不管不顾的冲劲。
冲过终点线时,他重重地摔在地上,却在抬头看见她时,先举起了手里的槐树叶——那片叶子被他攥得皱巴巴的,却还保持着完整的形状。
“没拿到第一,”他被扶起来时,膝盖上渗着血,却咧着嘴笑,“不过……”他从运动服口袋里掏出个东西,是颗用透明糖纸叠的星星,糖纸里裹着片小小的槐树叶,“刚才摔倒时摸到的,算意外收获。”
茱时微蹲下来帮他擦膝盖上的泥,忽然发现他的鞋带松了,那朵“槐花”散开了一半。“早知道不系这么复杂的结了,”她的眼泪掉在他的运动裤上,洇出个小小的圆点,“疼不疼?”
“不疼,”他伸手替她擦眼泪,指尖带着点青草味,“你哭起来不好看,像被雨打蔫的槐花。”他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往她手里塞,“其实我早就买了那套《数学分析》,怕你说我浪费钱,才说要去赢。”
盒子里装着的不是书,是枚银质的书签,上面刻着片槐树叶,叶子的脉络里藏着两个小字:“时微”。背面刻着日期,是她的生日,连她自己都忘了的那个日子。
“手工社旁边的银饰店做的,”他挠挠头,耳尖红得像被雨淋过,“我学了三个周末才刻好,手笨,刻得歪歪扭扭的。”
茱时微摸着书签上凹凸的字迹,忽然想起高三生日那天,他往她桌肚塞了块印着槐树叶的蛋糕,上面插着根被捏弯的蜡烛。当时她以为那只是块普通的蛋糕,现在才发现,蛋糕盒底藏着张便签,上面写着:“等我们考上同一所大学,就给你刻枚真正的树叶。”
雨停时,夕阳把香樟道染成金红色。万时砚单脚跳着走,茱时微扶着他的胳膊,手里攥着那枚银书签。忽然有片槐树叶落在书签上,和刻着的图案重合在一起,像两个跨越时光的拥抱。
“你看,”万时砚低头看着那片叶子,忽然笑了,“它们长得一样。”
“嗯,”茱时微把书签塞进他手心,让他攥着,“就像我们一样。”
他的手指蜷了蜷,裹住她的指尖,像在握一颗刚剥好的薄荷糖。香樟叶在风里沙沙作响,茱时微忽然觉得,那些藏在糖纸里的星星、歪歪扭扭的绣线、摔在跑道上的疼,还有此刻交握的手心温度,都是他们慢慢攒起来的时光。
就像那枚银书签,初看时觉得刻痕笨拙,仔细摸才发现,每一道纹路里都藏着句没说出口的“喜欢”,像槐树叶的脉络,清晰又执拗,把高三的蝉鸣和大学的雨声,紧紧连在了一起。
晚上整理书包时,茱时微在万时砚的笔记本里发现张便签。是他的字迹,写得密密麻麻:“今天跑三千米时,每跑一圈就想一次时微。第一圈想她的笑,第二圈想她的笔,第三圈想她的头发……最后一圈想,就算拿不到奖品,能让她在看台上等我,也很好。”
便签下面压着颗糖纸星星,是用今天的赛程表叠的,上面还沾着点泥渍,像个刚从雨里捞出来的秘密。茱时微把星星放进玻璃罐,忽然数了数里面的数量——一百二十四颗。
离一千四百六十颗还有很远,但她忽然不怕了。因为她知道,万时砚会像攒星星一样,把往后的每一天都过得亮晶晶的,而她要做的,就是陪着他一起,把这些时光一颗一颗,叠进岁月里。
就像此刻窗外的香樟树,明明落了叶,却让人觉得,明年的春天,一定会开出更甜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