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槐树的星星罐

十二月的风裹着细碎的雪粒，打在图书馆的玻璃窗上沙沙响。茱时微对着高数卷子皱眉时，一片“雪花”忽然落在她的笔尖——是万时砚用薄荷绿的糖纸剪的，边缘还粘着点没剪干净的线头。

“手工社老师教的剪纸，”他把一沓糖纸雪花往她桌上推，“说盯着白色看久了眼睛累，用点颜色能提神。”雪花的中心都剪了个小小的“微”字，笔画歪歪扭扭，却看得出来剪得格外用心。

茱时微拿起一片对着光看，忽然发现他的指尖缠着创可贴，边缘还沾着点彩色的纸屑。“又被剪刀划到了？”她伸手去碰他的手指，被他往后缩了缩。

“小事，”他把创可贴往手心藏了藏，从背包里掏出个保温杯，“刚泡的姜茶，加了槐花蜜，你上次说雪天喝这个暖。”杯盖里的蜂蜜渍比上次多了些，像谁没擦干净的笑意。

喝姜茶时，茱时微瞥见他的笔记本上画着个小房子，屋顶堆着雪，门口站着两个小人，手里都举着糖纸雪花。“这是……”

“我妈说寒假带我们去乡下外婆家，”他的笔尖在小房子上圈了圈，“那里的槐树比学校的粗，雪落在枝桠上，像挂满了星星。”他忽然抬头，睫毛上沾着点从窗外飘进来的雪沫，“你要不要一起去？”

茱时微刚点头，就见他从口袋里掏出颗星星，糖纸是红色的，上面写着“寒假目标：和时微看雪落满槐树”。她忽然想起运动会那天，他说要把特别的日子都记在星星里，原来连还没到来的时光，他都提前攒进了罐子里。

平安夜的前一天，社团组织去孤儿院做手工。万时砚抱着堆薄荷绿的布料坐在桌前，教孩子们绣槐树叶。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举着歪歪扭扭的绣品跑过来：“哥哥，你绣的叶子为什么总对着那个姐姐笑呀？”

万时砚的耳尖“腾”地红了，慌忙低头继续穿线，却把线穿错了孔。茱时微走过去帮他理线时，发现他绣的每片叶子都朝着她的方向，叶脉的弧度像个浅浅的笑。

“你看，”小姑娘指着布料上的图案，“这片叶子的尖儿，正对着姐姐的手呢。”

茱时微低头时，正好看见自己的指尖碰着万时砚的手背，像两片挨在一起的槐树叶。他忽然握紧了她的手，在布料下轻轻捏了捏，像在说“别拆穿”。

离开孤儿院时，院长塞给他们一袋孩子们做的饼干，形状都是槐树叶。万时砚拿了块最焦的塞进嘴里，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布包，里面是枚银质的小树叶，比给茱时微的那枚小些。

“给刚才那个小姑娘的，”他把布包往茱时微手里塞，“你帮我送过去吧，我怕她说我手笨。”布包上绣着颗星星，针脚比任何时候都要整齐，像攒了很久的认真。

平安夜的雪下得很大，两人踩着雪往宿舍走，脚印在香樟道上串成串。万时砚忽然停下脚步，从背包里掏出个木盒子，是用槐树木料做的，边角被打磨得圆圆的，上面刻着圈星星。

“本来想毕业时再给你，”他把盒子往她怀里塞，盒子上还留着他的体温，“手工社老师说这个叫‘时光盒’，能装最重要的东西。”

打开盒子时，茱时微忽然愣住——里面铺着层薄荷绿的绒布，放着高三时她塞给他的槐花露空瓶，瓶身上的棉线还缠着；放着他第一次给她叠的糖纸星星，边角已经有点皱；放着运动会那天的赛程表星星，泥渍被小心地擦过；最底下压着张纸条，是他高三的字迹：“二零二三年九月五日，在迎新报到处看见时微，她的帆布包上有颗糖纸星星，和我桌肚里的那颗一样。”

雪落在盒子上，很快化成水珠，像谁眨落的眼泪。万时砚忽然从口袋里掏出颗星星，是用今天的电影票根叠的，上面印着“20:25散场”：“现在有一百五十六颗了，”他把星星放进盒子，轻轻合上盖子，“等装满这个盒子，我们就换个大的。”

茱时微忽然踮起脚，往他嘴里塞了颗薄荷糖。清甜在两人舌尖散开时，她听见他说：“其实从高三第一次收到你的槐花露，我就想好了，要把所有和你有关的日子，都酿成蜜。”

雪越下越大，香樟树上积了层薄薄的白，像裹了层糖霜。茱时微握着怀里的木盒子，忽然觉得所谓的一千四百六十颗星星，从来不是终点。就像这落不尽的雪，就像永远开在记忆里的槐花，他们的时光会一直攒下去，把每个平凡的日子，都变成藏着糖的甜。

回到宿舍时，茱时微打开木盒子，借着台灯的光仔细翻看。槐花露空瓶的棉线上，缠着根更细的线，是薄荷绿的，和他迎新时举的纸牌颜色一样。她忽然想起高三那个闷热的午后，她往他桌肚塞完槐花露，看见他偷偷把瓶身上的绳结拆了又重系，当时只当他闲得慌，现在才发现，那绳结的打法，和盒子里这根一模一样——是手工课上学的“同心结”。

盒子底层的纸条下面，还压着张被塑封起来的便签，是她高三写的，上面画着片歪脑袋的槐树叶，写着“万时砚的演草纸该换个厚点的本子了”。便签边缘有圈浅浅的折痕，显然被人反复展开过。她忽然想起，那天之后，他真的换了本厚厚的演草本，封面上被他用铅笔描了片槐树叶，和她画的那个像双胞胎。

正看得入神，手机震了震。是万时砚发来的消息，只有张照片：他的书桌一角，玻璃罐被摆在台灯下，里面的星星在光里泛着柔和的光，罐口系着的米白色棉线，打了个小小的蝴蝶结。配文是：“今天的星星忘给你了，先在罐子里替你养着。”

茱时微笑着回复：“那明天记得带过来，要亲手交给我。”

按下发送键时，她瞥见盒子里有个硬物硌着绒布。伸手摸出来，是枚硬币大小的徽章，银质的，上面刻着“1”和“2”两个数字，中间用槐树叶连在一起。背面刻着日期，是他们高三第一次同桌的日子。她忽然想起，那天他在数学课上偷偷转硬币，被老师没收时还红着脸辩解“在算概率”，原来那枚硬币早被他做成了徽章，藏了这么久。

寒假收拾行李时，茱时微把木盒子放进帆布包最底层，上面压着万时砚给她缝的束口袋，里面装着矩阵习题集和那枚银书签。火车开动时，窗外的香樟树渐渐后退，她忽然收到万时砚的消息：“外婆家的槐树我看过了，雪落在枝桠上真的像星星，我给你留了最粗的那根枝，等你来系同心结。”

附了张照片：光秃秃的槐树枝上，挂着个薄荷绿的糖纸星星，在雪地里晃悠悠的，像个提前挂好的灯笼。

到乡下那天，万时砚在车站等她，穿着件灰扑扑的羽绒服，手里却捧着个干净的玻璃罐。“路上折的，”他把罐子往她手里塞，里面装着十几颗星星，糖纸是各种颜色的，“火车上的糖纸、站台票、甚至方便面包装袋，都能叠。”最底下那颗用报纸叠的，上面印着火车时刻表，被他圈出了她乘坐的那一班。

外婆家的院子里，老槐树果然粗得要两人合抱。万时砚搬来梯子，非要爬上去挂星星。“小心点！”茱时微在底下喊，看着他把糖纸星星一个个系在枝桠上，雪沫从枝头簌簌往下掉，落在他的围巾上。

“你看！”他站在梯子上朝她挥手，星星在风里轻轻晃，“像不像我们的玻璃罐被挂到天上了？”

傍晚烤火时，外婆拿出本旧相册，指着张泛黄的照片笑：“这是时砚三岁时，在槐树下摔了一跤，哭着要摘槐花给隔壁小姑娘。”照片里的小男孩皱着眉，手里攥着朵没开的槐花，脸蛋冻得通红。

万时砚的耳尖瞬间红透，抢过相册往怀里塞：“外婆你乱说什么。”

茱时微却看呆了——照片里的小男孩脚下，落着片槐树叶，形状和她夹在他笔记本里的那片，一模一样。

夜里躺在火炕上，茱时微翻着万时砚带来的笔记本。最后一页画着张时间表，从高三到大学毕业，每个月都标着件要做的事：三月一起种棵槐树，六月看考场外的栀子花，九月收集香樟叶做书签……最后一行写着：“毕业那天，把时光盒埋在老槐树下，再种棵新的，让它长着长着，就把我们的日子都串起来。”

窗外的雪又开始下了，落在老槐树上沙沙响。茱时微把笔记本放回盒子里，忽然觉得所谓的时光，从来不是被盒子装着的。它藏在同心结的绳眼里，在银徽章的刻痕里，在老槐树的年轮里，更在万时砚每次低头时，眼里藏不住的、像薄荷糖一样清清凉凉，又像槐花蜜一样甜丝丝的光里。

就像此刻，他在隔壁炕上传来轻轻的鼾声，像片槐树叶落在心尖上，温柔得让人心头发软。茱时微摸了摸口袋里今天刚叠的星星，是用他羽绒服上掉的纽扣包装纸做的，上面写着：“二零二四年一月十五日，在老槐树下，发现万时砚的喜欢，比雪还干净，比糖还甜。”

明天，要把这颗星星，亲手放进他的罐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