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后的春风刚吹软香樟道的泥土,茱时微在图书馆的旧书堆里翻到本泛黄的《数学史》。书页间夹着片干枯的槐树叶,叶脉上用铅笔写着行小字:“时微说喜欢阿基米德的浴缸,下次带她去看学校的喷泉。”字迹是万时砚的,笔画里藏着点没捺下去的雀跃。
她忽然想起寒假在老槐树下,他指着结冰的水缸说“阿基米德要是看见这个,肯定能算出冰的密度”,当时她笑他“学数学学魔怔了”,原来他偷偷把这句话记在了树叶上。
正对着树叶发愣,手机震了震。是万时砚发来的定位,在学校的喷泉广场,附言:“水开了,快来。”
茱时微跑到广场时,看见他蹲在喷泉边,手里举着个透明玻璃杯,正往里面舀水。阳光透过水珠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像撒了把糖粒。“你看,”他把杯子递过来,水面浮着片新鲜的槐树叶,“阿基米德原理——树叶排开的水,等于它受到的浮力。”
“所以呢?”她笑着挑眉,明知他在找借口。
“所以,”他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盒子,打开是枚银戒指,戒面是片槐树叶的形状,边缘被打磨得光滑圆润,“这片叶子能浮在水上,就像我能一直陪着你,不会沉下去。”
戒指内侧刻着行极小的字:“1460÷365=4”。茱时微忽然反应过来,是他们从大一到毕业的四年。她想起他说要攒够一千四百六十颗星星,原来连天数都算成了公式,藏在戒面的脉络里。
戴戒指时,她的指尖碰着他的,像两片相触的槐树叶。喷泉的水花溅在两人手背上,凉丝丝的,却甜得像刚拆的薄荷糖。
四月的系运动会上,万时砚报了跳远。起跳前,他忽然往茱时微手里塞了颗糖纸星星:“帮我拿着,能加分。”星星是用去年的运动会门票叠的,上面还印着他摔在跑道上的日期。
结果他真的拿了第一。领完奖跑过来时,他额角的汗滴在奖牌上,折射出细碎的光。“你看,”他把奖牌挂在她脖子上,“比高三那块安慰奖亮多了。”
茱时微摸着奖牌背面的刻字,忽然发现上面除了日期,还刻着个小小的“微”字。像他藏在所有礼物里的秘密,总在不经意间冒出来,甜得让人心里发颤。
期末复习周的某个深夜,两人在图书馆整理笔记。万时砚趴在桌上打盹,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淡淡的阴影。茱时微翻开他的演草本,发现最后一页画着张简易的地图,标注着从宿舍到图书馆的路线,每个路口都画着颗星星,旁边写着“时微怕黑,要陪她走”。
地图底下压着颗星星,是用图书馆的借阅条叠的,上面印着两本书的名字:《数学分析》和《槐花栽培技术》。借阅人都是万时砚。她忽然想起上周随口说“想种棵槐花树”,原来他转头就去查了资料。
闭馆音乐响起时,万时砚迷迷糊糊地醒来,抓过她的手就往图书馆外走。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他忽然停下脚步,从背包里掏出玻璃罐。里面的星星已经堆到了罐口,闪闪烁烁的像罐萤火虫。
“一千四百六十颗,”他晃了晃罐子,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今天刚好够数。”
茱时微数了数,最顶上那颗是用今天的复习计划表叠的,上面写着:“毕业快乐,时微。”她忽然想起四年前的迎新报到处,他举着写着她名字的纸牌,站在香樟树下,像道等了很久的风景。
后来的后来,他们真的在老槐树下埋了时光盒。万时砚挖地时不小心挖到块石头,手被蹭破了皮,却咧着嘴笑:“这样盒子就不会被虫子咬了。”
茱时微看着他额角的汗滴进泥土里,忽然觉得所谓的时光,从来不是被盒子装着的。它是香樟道上的薄荷香,是老槐树下的雪,是一千四百六十颗糖纸星星,更是眼前这个把喜欢藏在数学公式里、藏在槐树叶脉络里、藏在每个平凡日子里的少年。
就像此刻,他把最后一捧土盖在盒子上,转身时眼里的光,比那年喷泉里的阳光,还要亮。
时光盒被泥土覆盖的瞬间,万时砚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铜钥匙,塞进茱时微手里。钥匙柄是片槐树叶的形状,边缘被摩挲得发亮。“十年后才能打开,”他的指尖在钥匙上轻轻敲了敲,“我查过了,十年后的今天是周六,我们回来看它。”
“要是忘了怎么办?”她把钥匙串在项链上,贴着胸口的位置,能感受到金属的微凉。
“不会忘,”他蹲下来,在时光盒上方的泥土里插了根小木棍,上面刻着个简易的日历,“我设了三个闹钟,手机备忘录、电脑提醒,还有……”他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这里也记着。”
槐花的甜香混着新翻的泥土味,在空气里漫成温柔的网。茱时微忽然发现,他总把承诺藏在具体的细节里——不是空泛的“永远”,而是“十年后的周六”;不是模糊的“记得”,而是手机、电脑和心里的三重提醒。就像他解数学题时,总要把每个步骤都写得清清楚楚,连括号都标得一丝不苟。
毕业典礼那天,万时砚作为毕业生代表发言。站在台上的他穿着笔挺的西装,手里紧紧攥着发言稿,指尖泛白。茱时微坐在台下,看见他目光扫过人群,在她这里停顿了半秒,忽然笑了,像颗被点亮的星星。
“……我想感谢一个人,”他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出来,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抖,“她教会我,数学不仅有公式,还有温度。就像1+1不仅等于2,还可以等于我们。”台下响起善意的哄笑,他却认真地看着她,“谢谢你,成为我所有解题步骤里,最温暖的那个已知条件。”
下台时,他径直走到她面前,手心全是汗,却把枚校徽别在她胸前:“毕业生家属认证。”校徽背面刻着日期,是他们第一次在图书馆遇见的那天。
搬家公司的卡车停在宿舍楼下时,万时砚正把茱时微的画板往车上搬。画板背面贴着张便利贴,是他写的“搬运注意事项”:“轻放,倾斜角度不超过30度,就像保护函数图像的对称轴。”字迹旁边画了个小小的示意图,认真得像份正式合同。
“至于这么夸张吗?”茱时微笑着扯掉便利贴,却小心地叠好放进钱包,“不过是块画板。”
“不是普通的画板,”他把最后一箱书搬上车,额角的汗滴在纸箱上,晕开小小的圆点,“上面有你画的我们,还有小糯米的草稿——哦不对,现在还没有小糯米。”他忽然意识到说漏了嘴,耳尖红得像熟透的樱桃。
她看着他慌乱摆手的样子,忽然想起大四那年,他说要攒钱买套带阳台的房子,“要能放下你的画板,我的书桌,还要有棵小槐树”。当时只当是毕业生的畅想,现在却发现,那些关于未来的碎片,早就被他一片片拼了起来。
出租屋的阳台果然种了棵小槐树,是万时砚从老家移栽来的,树干还没手腕粗,却努力地抽出了新叶。他在树旁支起张小书桌,上面摆着全国建模特等奖的奖杯,旁边是茱时微的画架,画布上是他们穿着学士服的合影,背景是学校的喷泉和老槐树。
“你看,”他指着画里的喷泉,“比阿基米德的浴缸好看吧?”
“嗯,”她从背后抱住他,下巴抵在他的肩窝,“因为里面有你递戒指的样子。”
搬进出租屋的第一个周末,他们去逛家具市场。万时砚在一个挂钟前站了很久,钟面是圆形的,边缘刻着圆周率的前一百位数字。“这个好,”他指着钟面,“永远不会忘记时间,就像我永远不会忘记……”
“不会忘记每天给我讲冷笑话,不会忘记槐花包要少糖,不会忘记十年后的时光盒。”她接过他的话,笑着替他擦去嘴角沾着的冰淇淋渍——刚才试吃样品时,他又像个孩子似的蹭到了脸上。
挂钟被挂在客厅最显眼的位置,秒针走动的声音成了家里的背景音。万时砚总说“这是我们的时间计量器”,却在茱时微加班晚归的夜里,悄悄把闹钟调慢了半小时,好让她进门时,看见的还是“合理的作息时间”。
秋招季的夜晚总是格外漫长。万时砚对着电脑屏幕改简历,键盘敲得飞快,屏幕右下角的时间跳成了凌晨两点。茱时微端着热牛奶走进来,看见他把“全国建模比赛特等奖”加粗标红,下面却用小字写着“团队成员:茱时微”。
“明明是你主导的项目,”她把牛奶放在他手边,“干嘛要写我的名字?”
“没有你我赢不了,”他头也不抬地说,却在简历的“个人优势”里加了句,“擅长团队协作,尤其是与茱时微女士合作。”屏幕的光映在他脸上,像当年在图书馆里专注的小松鼠。
拿到第一份录用通知那天,万时砚带着茱时微去了学校的喷泉广场。喷泉还在喷水,阳光下的水珠依然像撒了糖粒。他忽然单膝跪地,从口袋里掏出个丝绒盒子,里面是枚铂金戒指,戒面比当年那枚银戒指更精致,却依然是槐树叶的形状。
“毕业时的银戒指是‘试用期’,”他的声音有点发颤,指尖捏着戒指的手在发抖,“这个是‘正式录用’,期限是一辈子。你愿意……让我成为你人生的‘长期合作伙伴’吗?”
戒指内侧刻着行字:“∞÷1=∞”。茱时微看着他眼里的光,忽然想起时光盒里的约定,想起挂钟上的圆周率,想起所有被他算成公式的日子。原来有些承诺从来不是随口说说,而是像数学定理一样,被他用一辈子的时间来证明。
戴戒指时,喷泉的水花又溅了上来,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茱时微忽然笑了:“万时砚,你是不是早就算好了今天会喷水?”
他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查了天气预报,还问了后勤处的老师,他们说今天会开喷泉。”原来连求婚的时机,都被他像解数学题似的,算得清清楚楚。
离开学校时,路过香樟道。老槐树的叶子已经黄了,落在地上像铺了层金箔。万时砚忽然蹲下来,捡起片完整的叶子,在背面写下:“求婚成功,时微说戒指比阿基米德的浴缸还亮。”字迹比四年前沉稳了许多,却依然藏着没捺下去的雀跃。
茱时微看着他把树叶夹进随身携带的笔记本,忽然想起那年在图书馆翻到的《数学史》,想起树叶上“带她去看喷泉”的字迹。原来有些心意,从大一那年就埋下了种子,顺着时光的脉络,长成了如今枝繁叶茂的模样。
回到出租屋,万时砚把那片新的槐树叶,和毕业时的银戒指、校徽一起放进首饰盒。盒子最底层,是张泛黄的借阅条,上面印着《槐花栽培技术》的书名,旁边用铅笔写着:“等有了院子,要种两棵槐树,一棵给时微,一棵给……未来的小糯米。”
月光透过窗户,落在首饰盒上,像给所有的秘密镀了层银。茱时微靠在他肩上,听着客厅挂钟的滴答声,忽然觉得时光真好——它没让那些藏在树叶里的心意过期,没让那些算进公式里的喜欢褪色,反而像陈酒一样,越酿越甜。
“万时砚,”她轻声说,指尖划过他无名指上的戒指,“十年后打开时光盒,你猜里面会多什么?”
他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声音温柔得像喷泉的水花:“不管多什么,只要有你在,就是最优解。”
窗外的小槐树在风里轻轻摇晃,像在为他们的对话伴奏。挂钟的秒针还在走动,一圈又一圈,像个永远不会结束的拥抱。而那些藏在槐树叶脉络里的喜欢,那些写在公式里的承诺,终将随着时光,长成最温柔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