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

九月的晨光，想被揉碎的金箔，透过半开的窗帘，轻轻洒落在木质地板上。窗外的梧桐树叶片边缘已泛起淡淡的黄，晨风掠过，便有几片叶子打着旋儿飘落，在空中划出优美的弧线宛如一只只轻盈的蝴蝶，悄然开启新一天的序幕。

“妈，饭热好了！快迟到了，我就不吃了。”

“阿野，路上……”

“知道了，知道了，倒是你，多注意自己的身体。”沈妄野打断未说完的话，抓起书包匆匆离去。

清晨的街道还带着几分静谧，早起的行人裹着薄外套，踩着满地碎金般的阳光，形色匆匆却又带着几分惬意。他深吸一口带着淡淡桂花香的空气，心情莫名地轻快起来，满脑子都是对新班级的期待，以至于到校门口时完全没注意到前方的状况——直到撞上一堵带着薄荷香的“墙”

“嘶！”沈妄野捂着额头后退半步，抬头就撞进一双墨色的眼睛。那人睫毛很长，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白衬衫领口规整的扣到最上面一颗纽扣，整个人像幅被精心装裱的水墨画。

“看够了吗？”对方的声音像冰镇过的薄荷茶。

沈妄野回过神，暗暗想着 “真倒霉！”，面上却没显露出来，嘴中不断说着“对不起”，赶忙弯下腰把散落一地的书籍胡乱整理好就往对方手中塞去就离开了。

那人动作顿了顿，抱着书往教室走去。夹在书本中间的素描本边缘微微翘起，露出一角画纸。

这是沈妄野每天都会带在身边的宝贝，里面藏着他最隐秘的心事。

沈妄野赶到教室时，早读已经开始。他悄悄在后排找了个空位坐下，还没喘口气，就听见班主任说："同学们，这是我们班新转来的沈妄野同学。"

他硬着头皮站到讲台前，目光不经意间扫过教室，突然愣住了——那个早上被他撞到的男生正坐在靠窗的位置，此刻也抬眸看向他，眼神里带着几分意外。

"江照临，让新同学坐你旁边吧。"班主任的安排让沈妄野心跳漏了一拍，他抱着书包走过去，僵硬的坐下。

"又见面了。"沈妄野挤出个笑容，"早上真是抱歉。"

江照临没说话，只是微微皱眉，继续整理桌上的文具。沈妄野注意到他用的钢笔很旧，笔帽上还有道裂痕，但握笔的姿势却格外优雅。

沈妄野拉开椅子坐下时，帆布书包带子刮过桌面发出刺耳声响。江照临握笔的手猛地收紧，钢笔尖在草稿纸上洇出墨点，像是突然坠落的乌云。

“我不是故意的！”沈妄野慌忙道歉。

第一节课是数学课。沈妄野翻开课本，夹在里面的便签纸突然滑落——是母亲今早匆忙写的叮嘱，字迹潦草却带着温热：记得吃午饭。

下课后，当沈妄野伸手去拿储物柜里的英语课本时，他的心猛地悬起来，翻找书包的动作越来越急，校服口袋、课桌夹层、甚至椅子底下都找遍了，那本藏着姐姐照片的素描本却不翼而飞。

“同学，借过。”江照临清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沈妄野僵在原地，看着对方弯腰捡起自己掉落的橡皮，指节擦过他颤抖的手背。那双手握着钢笔时优雅得像天鹅颈，此刻却让他浑身发冷——素描本里夹着姐姐临终前化疗的照片，那些被病痛折磨的苍白面容，是他最不敢触碰的伤疤。

整节课沈妄野都在神游。老师讲的定语从句在耳边变成模糊的蜂鸣，他盯着江照临伏案疾书的背影，看他用那支带着裂痕的钢笔在笔记本上划出流畅的线条。窗外的梧桐树影摇晃着爬上江照临的侧脸，睫毛的阴影里藏着深不见底的秘密。

“叮铃——”下课铃终于响起。沈妄野几乎是从座位上弹起来，却发现江照临已经站在他面前，手中是那本熟悉的素描本。

“是你的？”江照临垂眸看着他，声音里带着某种难以辨别的情绪。沈妄野伸手去夺，却被对方轻巧避开。阳光穿过教室玻璃，在素描本的牛皮封面上投下菱形光斑，那里用金色钢笔写着“时光博物馆”五个小字，正是姐姐的笔迹。

“还给我！”沈妄野的声音发颤。江照临却翻开了第一页，露出夹在其中的照片——穿着白裙的少女站在梧桐树下，手里举着刚摘下的枫叶，笑容比九月的阳光还要灿烂。

“画得很好。”江照临突然说。沈妄野愣住，看见对方修长的手指正指着照片旁的素描：寥寥几笔线条，却将姐姐的神韵勾勒得栩栩如生。那是他在姐姐离开后，无数个深夜对着旧照片临摹的作品，每一笔都浸着未干的泪痕。

“这是我姐姐。”沈妄野喉咙发紧，“她三年前去世了。”他伸手想去合上素描本，却被江照临按住手腕。少年掌心的温度透过校服布料传来，带着松节油淡淡的苦涩气息。

江照临翻到另一页，画纸上是座空荡荡的秋千，锈迹斑斑的链条垂在斑驳的树影里。“这个场景，”他顿了顿，“和我素描本里的一幅画很像。”说着从书包里抽出自己的本子，扉页上的铅笔字迹已经褪色：致最亲爱的阿宁。

沈妄野屏住呼吸。江照临翻开的那页，画着同样的秋千架，只是秋千上坐着个穿淡紫色连衣裙的女孩，发梢系着褪色的蝴蝶结。“她是我表姐。”江照临的声音轻得像羽毛，“去年秋天，车祸……”

窗外的梧桐树突然剧烈摇晃，几片叶子撞在玻璃上又弹开。沈妄野这才发现，江照临素描本里的画，从风景到静物，每个角落都藏着一个女孩的影子——图书馆窗边的侧影、操场边吃冰淇淋的背影、甚至只是一支遗落在课桌上的钢笔。

“这些日子，我总觉得你很眼熟。”江照临合上素描本，把它轻轻推回沈妄野面前，“原来我们都在画着心里的月亮。”他腕间的檀木手链在阳光下转动，每颗珠子上都刻着细小的“宁”字。

沈妄野摩挲着素描本边缘的磨损处，那里因为反复翻阅已经起了毛边。“其实我一直不敢给别人看这些画。”他低声说，“怕别人觉得我还困在过去走不出来。”

“但月亮一直在天上。”江照临突然说，指了指窗外被云层半遮的日光，“哪怕暂时看不见，它也会在某个夜晚重新亮起。”他掏出钢笔，在沈妄野素描本空白处画了个小小的月亮，月光的笔触里带着独特的停顿，正是那支旧钢笔留下的痕迹。

放学铃声响起时，沈妄野发现两人的素描本不知何时叠放在一起。江照临收拾书包的动作慢了许多，当他把最后一支彩铅放进笔袋时，突然说：“周末，去枫林写生吗？听说那里的红叶比梧桐更像火焰。”

沈妄野看着少年耳尖泛起的淡淡红晕，笑着点头。夕阳的余晖穿过教室，在两人交叠的影子里撒下细碎的金粉。他知道，那些藏在素描本里的月光，终于找到了可以互相映照的星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