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昆仑的日子,清寂中总藏着不易察觉的温柔。
灵汐常与三清在玉虚宫论道,老子的话语如春风化雨,总能在她陷入瓶颈时点拨一二;元始虽依旧严正,却会在她熬夜研读经文时,默默留下一盏安神的灵灯;而通天,更是变着法地找她相处,今日说新得的仙剑需人试招,明日说后山的灵果熟了要同去采摘。
这日,灵汐正在丹房帮老子整理药草,通天兴冲冲地闯进来,手里举着个流光溢彩的法器:“灵汐!你看我新炼的‘牵星索’,能引动星辰之力护身,快试试!”
他说着便要往灵汐腕上系,灵汐笑着躲闪,两人在堆满药篓的丹房里追闹起来。丹房本就狭小,灵汐后退时不慎撞到药架,眼看顶上的玉瓶就要坠落,通天眼疾手快地伸手去扶,却不料身子一倾,正正撞进灵汐怀里。
唇瓣相触的瞬间,周遭的一切仿佛都静了。
灵汐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松木香,带着少年人特有的清爽;通天则僵在原地,感受着唇上柔软的触感,像触到了昆仑最娇嫩的灵花瓣,连呼吸都忘了。
“砰——”
玉瓶摔在地上的脆响惊醒了两人。
灵汐猛地推开他,脸颊红得能滴出血来,低头绞着衣袖,连指尖都在发烫。
通天也傻站着,耳根红透,想说些什么,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讷讷地看着她。
就在这时,丹房的门被推开。
老子与元始恰好走进来,正撞见这尴尬的一幕——灵汐鬓发微乱,眼眶泛红;通天背对着门,肩头还沾着片灵汐衣襟上的花瓣,两人之间的气氛黏腻得化不开。
元始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拂尘在袖中攥得死紧,语气冷得像昆仑的寒冰:“成何体统!”
老子也微微蹙眉,目光在两人脸上转了圈,最终落在地上的碎玉上,声音平静却带着威严:“炼丹房内,岂容这般嬉闹?”
通天这才回过神,连忙挡在灵汐身前,梗着脖子道:“不关灵汐的事,是我不小心……”
话没说完,就被元始冷冷打断:“修行之人,当守本心,你这般孟浪,像什么样子!”
灵汐抬头,见元始眼底的失望、老子唇边的无奈,还有通天脸上又急又窘的神情,心头一慌,连忙屈膝行礼:“是弟子的错,不该在丹房打闹,请师尊责罚。”
“你……”
通天还想辩解,却被老子用眼神制止了。
老子叹了口气:“都先出去吧,丹房容不得分心。”
三人默默退出丹房,廊下的风一吹,灵汐脸上的热度却丝毫未减。
通天站在她身侧,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方才碰到她唇瓣的地方,眼神里藏着慌乱,还有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窃喜。
元始走在最前,背影绷得笔直,忽然停下脚步,回头看向灵汐,语气缓和了些,却仍带着不容置疑的郑重:“你修行日渐精深,当知男女授受不亲,往后与通天相处,需得有分寸。”
灵汐咬着唇点头,心里像塞了团乱麻。
她看向通天,他正低着头,耳尖的红还未褪去,察觉到她的目光,悄悄抬眼望过来,眼底的情绪复杂,有歉意,有委屈,还有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灼热。
老子将这一切看在眼里,抚须道:“此事暂且不论,明日起,灵汐随我抄写《道德经》百遍,静心自省。通天,你去后山面壁三月,好好悟悟‘静’字。”
这处罚不算重,却像一道无形的墙,隔开了两人。
灵汐望着通天转身离去的背影,他走得很慢,似乎在等什么,却终究没回头。
夜里,灵汐坐在案前抄写经文,笔尖却总在“道法自然”四个字上卡顿。
脑海里反复回放着白日里的触碰,那柔软的触感、通天瞬间僵硬的身体、元始沉冷的目光……心跳乱得像被风吹散的星轨。
忽听窗外传来轻响,她抬头一看,见通天正扒着窗沿,手里攥着支刚开的昙花,花瓣上还沾着露水。
“给你的。”
他声音压得极低,像做贼似的,“面壁前,想再看你一眼。”
灵汐心头一颤,刚想开口,却见远处元始的身影正往这边走来。
她慌忙摆手让通天快走,通天却固执地把昙花塞进窗缝,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两人像触电般缩回,目光相撞的瞬间,都看到了彼此眼底的慌乱与不舍。
通天转身窜进夜色里,元始恰好走到窗下,目光落在那支半开的昙花上,沉默片刻,才对灵汐道:“夜深了,早些歇息吧。”
灵汐关窗时,见昙花在月光下轻轻颤动,像极了白日里那颗不受控制的心。
她摸着发烫的唇,忽然明白,这昆仑的清静,终究是被搅乱了——那些藏在严厉下的关切、掩在嬉闹里的心意,还有那意外的触碰,早已在她心里,种出了片无法静心的荒原。
而远处的山巅,通天望着灵汐窗前的烛火,手里还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
他忽然笑了,带着点少年人的执拗——面壁三月又如何?
只要她心里有哪怕一丝和他一样的慌乱,便值得。
殿内的烛火摇曳,映着案上的经文,也映着灵汐泛红的脸颊。
丹房之事后,昆仑的空气仿佛都沉了几分。
元始回殿后,对着案上那卷《黄庭经》枯坐了整夜。
烛火明明灭灭,映得他脸上的神色忽明忽暗。
他想起灵汐初到昆仑时的模样,梳着简单的发髻,捧着经文问他“何为大道”,眼里的清澈像昆仑融雪后的溪流。
那时他只当她是个有慧根的晚辈,悉心教导,盼着她能修成正果。
可不知从何时起,目光落在她身上的时间越来越长。
看她与通天切磋时笑靥如花,会下意识地蹙眉;听她与老子论道时见解独到,心里又会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欣慰。
直到今日,撞见她与通天那失控的瞬间,他才惊觉,这份心思早已越过了师徒的界限。
“孟浪……”
他低声重复着白日里斥责通天的话,指尖却无意识地攥紧了拂尘,银丝被绞得变了形。
真正让他动怒的,或许不是通天的冒失,而是那份他从未宣之于口,却被对方轻易打破的距离。
他甚至有些嫉妒——嫉妒通天的直白,嫉妒那不经意间的亲近,更嫉妒灵汐在慌乱中,望向通天的那一眼里,藏着他读不懂的涟漪。
次日清晨,老子端着刚煮好的灵粥走进殿内,见元始眼底的青黑,将粥碗往他面前推了推,语气听不出情绪:“连晨课都误了,这不像你。”
他自己昨夜也未安睡。
往常这个时辰,灵汐总会捧着经文来找他,叽叽喳喳问些修行上的琐事,有时会蹲在丹炉旁,看他添柴控火,鼻尖沾了灰也不自知。
可今日,偏殿的烛火亮到天明,她却没来。
老子坐在云榻上,指尖捻着茶盏,目光看似落在袅袅升起的茶烟上,余光却总往偏殿的方向飘。
他心境向来平和,视万物为刍狗,却唯独对这个小徒弟多了几分牵挂。
昨日丹房里那一幕,他看得比谁都分明——灵汐的慌乱里藏着羞赧,通天的窘迫中带着窃喜,而那不经意相触的唇瓣,像根细刺,轻轻扎在了心上。
他活到这个年岁,早已看透红尘情爱,可看着灵汐从懵懂少女长成亭亭玉立的仙子,看着她对着通天笑时眼里的光,竟也生出些莫名的怅然。
晨起时煮灵粥,习惯性地多加了半勺她爱喝的蜜浆,才想起她今日要抄经,未必来得了。
这份连自己都未曾细想的偏爱,在撞见旁人的亲近时,显出了几分酸涩。
“她长大了。”
老子轻叹一声,将茶盏重重放在案上,茶盖与碗沿碰撞的轻响,泄了他一丝心绪,“有些事,由不得我们。”
话虽如此,却忍不住想起前几日,灵汐还缠着他问“阴阳相生是否也含男女之情”,那时他只淡淡带过,此刻想来,倒像是天意的预兆。
元始冷哼一声,语气却软了些:“修行之路,最忌情劫,我是怕她误入歧途。”
话虽如此,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窗外——灵汐抄经的偏殿檐下,有只青鸾正停在那里,是她从妖庭带回来的,据说太一日日遣它送消息来。
偏殿内,灵汐握着笔的手微微发颤。
宣纸上行云流水的字迹,不知何时变得有些潦草。
窗外的风带着山巅的凉意吹进来,她却想起昨日通天塞进来的那支昙花,此刻正插在案头的玉瓶里,花瓣虽已半谢,却仍留着淡淡的香。
忽然,殿门被轻轻推开,元始走了进来。
他看着案上的经文,沉默片刻,声音竟难得地温和:“累了就歇歇,不必勉强。”
灵汐一愣,抬头见他眼底的严厉淡了许多,反倒添了些复杂的情绪,心头一暖,又有些慌乱,连忙起身:“弟子不累。”
元始摆摆手,目光落在那瓶昙花上,顿了顿,才道:“通天那性子,鲁莽惯了,你……别往心里去。”
这话里的维护与别扭,让灵汐鼻尖微酸,轻轻“嗯”了一声。
待元始离开,灵汐望着那瓶昙花,忽然觉得这昆仑的清静,早已被悄悄搅乱。
三清的目光里,藏着比妖庭的热忱更深沉的东西——有元始的克制,有老子的怅然,还有通天那份藏不住的炙热。
而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兜率宫内,老子望着那碗渐渐凉透的灵粥,指尖凝出的清气几次想化作传讯符,终究还是散了。
有些事,或许该让她自己想明白——只是这等待的滋味,竟比炼坏一炉丹药,还要磨人几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