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也许是梦。
我站在从楼下再坠落,呼喊着"昏君"的声音中望向那个伫立在城墙上的男人"。
一片迷蒙,我看不清他的脸。
我醒了,睁开眼望见的是熟悉的白色天花板。
凉意爬上脸颊时,我才惊觉泪早已凝结成珠。咸涩的液体蜿蜒而下,悄无声息地跌碎在衣襟上。颤抖的指尖抚过湿润的纹路,胸腔里翻涌着莫名的钝痛,连呼吸都泛起苦涩。
我望着指腹晕开的水痕,辨不清这突如其来的悲伤,究竟从何而来。
二
我好像又做梦了。
今天在把那把佩剑做修复拼接的时候,睁开眼就到了那。
恢宏宫殿里,一队士兵疾跑而过。我紧贴着石柱,屏息凝神观察着一切。
玄铁荆棘甲,断刃佩饰。这与我所研究的史书记载中的破虏营的描写有些相似。
“难道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拧着眉喃喃自语,心底翻涌着细碎的疑惑,像被搅乱的蛛网,寻不到头绪。
待最后一名士兵的脚步声消失在回廊尽头,我才贴着冰凉的廊柱挪步而出。穿过雕花拱门时,转过九曲回廊的转角,迎面撞上两袭素白襦裙的宫女。
她们莲步轻移,朝我盈盈一揖——正是平汉宫人拜见皇后时的礼仪。我望着她们低垂的眉眼,喉间泛起疑惑的酸涩,鬼使神差地朝她们点了点头。
“女公子,请随我来。”领头宫女垂首行礼,指尖轻指向回廊深处。
三
宫女提着灯笼在前引路,转过九曲回廊。远处八角亭在夜色中朦胧可见,清越的古筝声穿透沉沉夜幕,越来越近。
夜色浸透亭阶时,玄衣男子倚栏而立。他墨发束于银纹玉带上,垂落的发梢如浓墨晕染鲛绡。外袍玄色如渊,内衬暗绣紫鳞纹,金线勾勒的万户云纹随着衣袂微动流转光华——指尖抚过袖口暗纹的刹那,我便知眼前人绝非寻常贵胄,定是圣眷优渥的天家血脉。
古筝声断。
“女公子为何如此看我?”
他凤眼微挑,漆黑眸子斜睨过来。
我抬手郑重拱手,这套皇族礼节是从古装剧里学来的,与我身上休闲的卫衣、牛仔裤形成诡异的反差。
夜色中他倚着亭柱,玄衣上的金线云纹泛着冷光。作为一个被困在古装世界的现代人,白天都没人敢靠近我,他却派宫女深夜将我带来。他垂眸望向我时,凤眼里流转的笑意深不可测,让我忍不住攥紧衣角——这位神秘的皇族,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女公子不必多礼。”他衣袂轻扬间已立身而起,玄袍上的金线云纹在灯笼光晕里流转,“在下南宫㛓。”凤眼微弯似含笑意,却掩不住眼底探究的锋芒,“看女公子神色,想必对今夜之约,心中存了不少疑虑?”
“南宫㛓”二字如重锤砸在心头。史书里那个湮灭于战火的名字,此刻竟从眼前人口中从容吐出——传说中汉代末代皇帝的称号,真名早已随亡国灰飞烟灭。
平汉覆灭的罪责被钉在史书扉页:宰相叛国通敌,而更致命的一击,是城门大开迎敌军入城的那个身影。眼前人眉眼含笑,衣摆金线在夜色中明灭,我攥紧掌心,指甲几乎掐进肉里,强压下喉间翻涌的惊涛骇浪。
“不如这般——”他指尖轻叩石案,玄袍上的云纹随着动作泛开细碎金光,“女公子应下与我同做三件事,我便答你三个疑问,如何?”
那嗓音裹着夜色漫过来,像张悄无声息收拢的网,将我惊乱的思绪又扯回眼前。
我垂眸掩住眼底跃动的兴味,指尖轻巧交叠,刻意放慢放轻的动作带着几分模仿的生疏。腰肢微折,幅度拿捏得恰到好处,尾音扬起时还学着话本里的腔调添了丝婉转:“公子既这般说,我自然是愿意的。”衣摆扫过青玉地砖的沙沙声里,余光瞥见他袖口晃动的鎏金佩饰,倒映出我弯成月牙的眼——正愁摸不清这古怪世界的门道,眼前人主动递来的筹码,倒像是瞌睡时送上门的锦缎软枕。
我指节无意识摩挲着随身笔记本的边角。作为写了十年网文的扑街作者,若能把眼前真实发生的荒诞事写成故事,那些“没阅历、瞎编乱造”的评论便不攻自破。哪怕这只是场离奇梦境,能攥住这些真实到发烫的细节,这辈子也算没白写!
“这第一件事,”他俯身时玄袍下摆扫过青石板,又缓缓直起身子,凤眼里笑意漫成一汪春水,“便是不必对我如此恭敬,唤我南宫便好。”
“ 如此简单?”
"如此。”
我一下放松下来,不知为何,南宫㛓总给我一种亲切的感觉。
“那这第二件事是?”我只想快些做完这三件事,心中的疑惑越来越多,只怕会争先恐后的问出来。
“这第二件事就是把你这一身衣服换一换”。
我下意识低头扫过身上松垮的连帽卫衣和磨白牛仔裤,又望向他周身垂坠的玄色锦袍——金线勾勒的云纹在夜色中若隐若现,广袖间流淌着浑然天成的矜贵。两相映衬下,我不禁灿灿地扯出抹笑,指尖无意识绞着卫衣抽绳。
“随云雁去卧房里更衣吧。”他抬袖示意。
身旁唤作云雁的宫女即刻屈膝行礼:“女公子请随奴婢来。”
更衣后我愣住——衣物尺寸竟分毫不差,恍若量身定制。
云雁退出去的刹那,南宫㛓挑帘进门。他目光落上我身上那袭米色襦裙时,凤眸骤然亮了亮。
我抚着腰间恰到好处的襦裙系带,抬眸望他:“南宫,你如何知晓我身量尺寸?”
我望着他走近的身影,眼角笑意不自觉漫开:“方才换衣时还在奇怪呢——”
他指尖轻叩着腰间玉佩,尾音带着戏谑的弧度:“这便算你第一个问题了?”凤眸微弯,鬓边碎发跟着晃动,眼神里满是调侃。
“不不!”我慌忙摆手,完全没料到他竟会把玩笑话当作真问题,只能仓促否认。
“那好吧,女公子可想好第一个问题了?”
不知为何,他竟有些沮丧。
“自然,我这第一个问题十分简单。”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上去镇定些,“今夕是何年?”身为一个现代人,莫名其妙穿越到古代的梦境里,要是能把这架空的年份和经历写进小说,那情节绝对新颖,肯定能一改以往扑街的命运。
想到这,我的手指不自觉地在裙摆上轻轻敲击,满心期待着他的回答 。
“今年?”他挑眉,眼尾笑意似有若无,薄唇轻启:“今年是景帝十五年。”
“景帝?”我瞳孔猛地收缩,喉间泛起一丝凉意,“是南宫景?” 南宫㛓兄长的名字如重锤敲在心头。原来如此,史书里记载的“景帝十六年南宫㛓弑君篡位”,此刻竟像悬在头顶的利剑——也就是说,离那场血腥政变,只剩短短一年了。
冷汗顺着脊背滑进衣领,我强压下心底翻涌的惊涛骇浪。眼前的南宫㛓正慢条斯理地整理袖口,金镶玉的袖扣折射出冷光,映得他侧脸轮廓愈发锋利。这张俊逸面容下,藏着的是一年后颠覆王朝的野心家,可此刻他语气却漫不经心:“女公子对皇室很感兴趣?”
“不过是好奇罢了。”我攥紧裙角,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穿越前刷到的野史突然在脑海里炸开——南宫㛓以“清君侧”为名,率三千死士夜闯皇宫,亲手将兄长的头颅悬在朱雀门上。而我此刻竟置身风暴中心,若不想沦为炮灰,必须在这一年里找到破局之法。
他抬手示意,宫人即刻鱼贯而入,青玉托盘上摆满珍馐。还未等我开口询问,微凉的指尖已轻轻扣住我的手腕,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将我拉至案前坐下。檀香混着膳食的香气萦绕鼻尖,他慢条斯理地为我布菜,金纹广袖扫过桌案,发出细碎的声响,倒像是某种无声的胁迫。
“想必女公子定是饿了,不如先用膳?”他声线清冽如碎玉击冰,月白广袖垂落时带起淡淡雪松香。我抬眼望去,他立在烛火昏黄处,眉眼冷峭如远山覆雪,却又轻轻指了指案上菜肴,像是在迁就某种孩童般的固执。
腹中饥饿早已漫过知觉,我盯着满桌荤素,恍惚间将他方才触碰手腕的温度抛诸脑后。
木勺舀起的菜汤寡淡如水,舌尖掠过一丝苦涩,手中鸡蛋被剥得坑坑洼洼,就着这样的滋味,我机械地咀嚼吞咽。
他取来桃花酿,斟满一杯,垂眸独饮,月光落在他冷白的侧脸与清贵的衣袍上,酒香氤氲开来。
“女公子,今日是上元佳节,第三件事便是可否与在下一同游览灯会?”他执盏的指尖轻叩杯沿,眸光在酒液中碎成点点涟漪。
“景帝15年……”我捏着银箸的手骤然收紧,历史课本上刺目的记载在脑海翻涌——那年天子一纸诏令,以「防宵小作乱」为由禁绝全城灯火,百姓怨言载道,正是这场闹剧点燃了南宫㛓起兵的导火索。此刻眼前人邀我赏灯,究竟是未卜先知的试探,还是命运齿轮悄然转向的征兆?
“女公子?”他修长的手指在我眼前轻轻晃动,冷白的面容泛起一丝疑惑。
我抬眼对上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喉间滚动了一下,最终吐出两个字:“好,我陪你去。”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表面却强装镇定。景帝十五年的宵禁令在史书中写得明明白白,可眼前人却邀我赏灯。我倒要看看,这满城宵禁的背后,究竟藏着什么阴谋,真的只是天子的一己私欲,还是另有隐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