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术室的长桌被阳光切成明暗两半。鹈饲萤摊开墙绘的草图，蜡质铅笔在泛黄的画纸上留下浅淡的痕迹。她原本构思用泼墨般的明黄与靛蓝堆砌盛夏——像被晒化的糖浆浇在海面上，可盯着那些抽象的色块看久了，总觉得画面中央缺了块能呼吸的留白，像心口悬着的某个未成形的念想。
窗外传来网球部解散的喧闹声，混杂着球拍撞击球筒的脆响。萤下意识地抬头，目光掠过训练馆门口攒动的人影，轻易就找到了那个熟悉的紫灰色身影。幸村精市正侧耳听着丸井文太说话，唇角噙着惯常的温和笑意，阳光落在他发梢时，会把那抹紫灰染成接近葡萄果冻的透明色。
“在看幸村？”
冷不防响起的声音让萤手一抖，铅笔在画纸上划出一道歪斜的墨痕。她猛地回头，看见柳生比吕士斜倚在门框上，手里转着一本皮质封面的《西方艺术史》，金丝边眼镜在逆光里闪过细碎的光。
“柳生学长！”萤慌忙用手肘遮住画稿角落，那里用极淡的铅笔描了个歪扭的菱形——是十二岁那年她折给病床上少年的纸鸢尾，如今躺在她家抽屉深处，边角早已褪成浅黄。
柳生推了推眼镜，踱步到桌边。他的目光落在画稿上，却没有去看那些抽象的色块，而是精准地停在她试图遮掩的角落：“鹈饲同学的笔触很特别，”他指尖轻点那片留白，“但绘画里的‘空’有时比‘满’更需要勇气，就像……等待一场花开。”
萤的心跳漏了一拍。她想起昨天幸村在废纸上画的鸢尾，想起他袖口那道若隐若现的白胶布。“学长觉得……这面墙绘，真的适合加鸢尾花吗？”她轻声问，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画纸边缘。
“鸢尾花啊……”柳生拖长了语调，视线飘向窗外早已空无一人的训练馆方向，“听说蓝色鸢尾的花语是‘暗中的仰慕’，不过更有趣的是，它的根在地下蛰伏时，需要足够的阴影才能绽放。”他忽然转头看她，镜片后的眼睛里带着洞悉一切的笑意，“就像有些人，明明想靠近阳光，却总把自己藏在阴影里。”
柳生离开后，美术室里只剩下颜料与松节油的气味。萤重新看向画稿，那张被柳生点评过的留白处，仿佛真的长出了湿润的土壤。她犹豫着拿起铅笔，试着勾勒鸢尾花的轮廓，可笔尖刚触到纸，就想起幸村昨天示范时，手腕扬起的弧度——他的动作太流畅了，不像偶尔画画的人，倒像对着这种花描摹过千百遍。
傍晚，萤留下来收拾画具。夕阳把窗台的陶罐染成橘红色，她蹲在储物柜前整理颜料，忽然听见走廊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她以为是晚归的同学，没太在意，直到那脚步声在美术室门口停下，接着是轻微的金属碰撞声。
她猛地站起来，正看见幸村精市把什么东西塞进她的储物柜。少年似乎没料到会被撞见，指尖还停在柜门上，夕阳的光勾勒出他微怔的侧脸，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小片阴影。
“幸村同学？”萤的声音有些发颤。
幸村很快恢复了从容的笑意，他收回手，掌心躺着一支全新的蓝色油画笔：“看你昨天用的笔毛有些分叉，”他语气自然，像在说“今天天气很好”，“刚好家里有多的。”他的袖口今天换了条更宽的胶布，边缘沾着些许未干的、近似颜料的蓝色痕迹。
萤盯着那道痕迹，又看看他手里的画笔，忽然想起下午柳生说的“阴影与绽放”。她接过画笔时，指尖不小心擦过他的手腕，那里的皮肤异常冰凉，不像刚结束训练的人。
“你的手……”她忍不住想问。
“啊，”幸村像是才意识到，不动声色地把手臂往后藏了藏，“大概是刚才洗笔时沾了冷水。”他笑得温和，可萤分明看见他袖口的胶布边缘，渗出一点极淡的红色。
当晚，萤在画稿背面发现了一行极轻的铅笔字，不是她的笔迹，也不是柳生的。那行字藏在画纸边缘的褶皱里，写着：“十二岁那年的鸢尾，我一直收着。”
她指尖抚过那行字，忽然想起童年医院的窗台上，确实摆着一个玻璃罐，里面装着她折的、五颜六色的纸鸢尾。而罐子里，似乎永远插着一支用医院便签纸裹成的、歪歪扭扭的“花茎”。
窗外的月亮升起来了，把美术室的画架映出长长的影子。萤拿起那支幸村送的蓝色画笔，在画稿的留白处轻轻落下第一笔——这一次，笔尖不再犹豫，顺着记忆里的弧度，勾勒出第一片花瓣的轮廓。颜料未干时，她仿佛又闻到了下午柳生身上淡淡的书香气，和幸村袖口那股若有似无的、属于消毒水的冷冽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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