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高三的教室像被拉到极致的弓，空气里浮着粉笔灰与咖啡的苦味。
黑板右上角倒计时牌鲜红：距高考 17 天。
顾荆舟把冰镇气泡水放到苏梦桌角，顺手用指节敲她摊开的《五三》：“最后一道导数，换元试试。”
苏梦“嗯”了一声，笔尖却先一步在草稿纸写出 t = ln x。默契让两人无需抬头，可就在桌肚深处，他们的尾指悄悄勾在一起——像偷偷续电的导线，把疲惫翻译成心跳。
这已经是他们“地下恋”的第三年。
高二分科，他们一起填了“全理”，班主任老周拍手叫好：“王牌同桌，清北苗子！”没人知道，所谓的“讨论题目”，其实是借草稿纸传纸条：
【中午想吃什么？】
【吃你。】
——后面跟着小小的手写爱心，被苏梦夹进错题本，攒了整整一册。
然而，再隐秘的电流也有被检测仪捕捉的一天。
5 月 28 日晚，年级组例行巡查。
走廊尽头的监控室里，保安指着画面：“这对小情侣，天天午休凑一块儿。”
教导主任李铁生——人送外号“李铁面”，放大镜头：顾荆舟正把苏梦困在讲台与黑板之间，低头替她别碎发，女生踮脚替他理衣领。动作轻，却甜得发腻。李铁面冷笑：“高考关头，还敢顶风作案？”
第二天早读，老周被叫去办公室。
回来时，他抱着一摞新座位表，脸色比外墙倒计时牌还红。“为了‘零干扰冲刺’，全班重排。”
众人哗然。苏梦盯着投影——她的名字被挪到教室最左角，顾荆舟则被发配最右窗。两人之间，隔着四排七列，像被随机算法强行拆散的 CP。
更狠的是：老周宣布“结对帮扶”取消，午休必须男女分坐，连答疑也限定“同性师生”。
这是星辉建校以来最严苛的“隔离令”。
下课铃一响，苏梦习惯性往右侧伸手，却只抓到一把空椅。顾荆舟隔着人海，冲她抬了抬眉，嘴角勾出“别怕”的口型。可那笑意未到眼底，就被李铁面敲窗的声音震碎：“顾荆舟，来一下。”
办公室空调开得过低。
李铁面把两份成绩单拍在桌上：“一模 701，二模 698，清北线稳了。现在谈恋爱，是自毁前程。”
顾荆舟垂眼，声音平静：“老师，我们没影响成绩。”
“等影响了就晚了！”李铁面敲着桌面，“学校决定：最后一月，你们早晚自习分开；若再被拍到密切接触，直接记过，档案随走。”
老周站在一旁，欲言又止，最终只拍拍他肩：“先忍一忍，大学再说。”
忍。
这个字像钝刀，把两人之间的空气一点点锯薄。
晚上十点，教室灯依旧白惨。
苏梦把纸条折成最小方块，借“去饮水机”之名，路过最后一排。顾荆舟假装伸手接水，掌心张开——纸条落进他袖口。
【17 天后，校门口见。】
他回：
【不，17 天后，同一座城，同一间宿舍楼下。】
——把“宿舍”圈了两圈，像盖了个对未来的章。
可真正的考验才刚开始。
隔离令第三天，苏梦开始低烧。
校医室没空调，她裹着外套背《逍遥游》，额头抵窗降温。顾荆舟托生活委员送来退烧贴，却不敢写名字，只在包装背面画一颗极小的月亮。苏梦把贴纸藏进笔袋，一抬头，隔着整间教室，他正用口型问：还烧吗？她摇摇头，鼻尖却酸得比体温更烫。
隔离令第七天，二模成绩公布。
顾荆舟 704，年级第一；苏梦 699，第三。李铁面在广播里点名表扬：“这才是‘心无旁骛’的力量！”掌声雷动，苏梦却低头掐自己虎口——她比谁都清楚：数学最后一题，她看错条件，丢的 5 分，是因为考前晚偷偷哭湿卷子，导致演算纸黏连。
那夜，她梦见两人被高考流沙吞没，怎么喊都够不到彼此。
6 月 1 日，学校举行“成人礼”。
家长可来，学生走红毯。苏家父母出差，顾母远在帝都，于是两人都成了“孤勇者”。礼堂灯光炫目，主持人高声喊：“携手迈过成人门！”
人潮涌动，他们隔着班主任规定的“男女两列”，被推向不同方向。
就在错身那 0.5 秒，顾荆舟忽然侧身，把一枚冰凉的东西塞进苏梦手心。
——是校牌，金属边缘磨得发亮，上面用记号笔写了一行小字：
『愿你此去，星辰大海；而我永远，在你裙摆之外待命。』
苏梦握紧校牌，指节发白。
她不敢回头，只在心里默念：再忍 6 天。
6 月 4 日晚，全市三模。
考后学校“封卷”，学生提前回宿舍。走廊灯灭了一半，苏梦抱着书，被突然出现的顾荆舟拉进楼梯间。
“你疯了？监控——”
“已经黑了，老周帮忙。”他声音哑得厉害，眼眶下有青黑，“我只说一句：别怕，志愿我填好了，和你同一座城市。”
苏梦仰头，借窗外路灯看他——少年下颌线凌厉，却带着少年宫壁画般的虔诚。她忽然踮脚，把额头抵在他肩窝，声音轻到像羽毛：“我也是。”
三秒，足够让心跳交换频率。
第四秒，他松手，先一步推开安全门，背影隐入黑暗。
——这是他们整个高三，最后一次“违规”。
6 月 6 日，离校。
教室清空，桌面只剩准考证复印件。李铁面站在门口，像终于满意的守门神。
顾荆舟拖着箱子，与苏梦隔着人潮，隔空对视。谁也没说话，却在同一秒，抬手碰了碰左胸——那里，校牌贴着心口，像一枚隐形徽章。
太阳很大，影子很短，他们被迫走向校门两端，像两条被拉长的平行线，终于抵达“终点”前的最后一次拐弯。
可他们知道，平行线只是别人眼里的错觉。
17 天的弓弦已拉到极致，接下来，是箭离弦的时刻——
而箭的落点，早在交换校牌的那个 0.5 秒，就写好了坐标：
同一座城，同一所大学，同一轮月亮。
高考只是风暴，风暴过后，月亮会重新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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