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校园里几株高大的樱花树,仿佛在一夜之间被春神唤醒,挣脱了冬的桎梏。
将积蓄了一整个寒冬的生命力,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粉白的花朵密密匝匝地缀满枝头,簇拥着,喧闹着,织成一片片流动的云霞。
读书会踏青活动的消息,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林晓心底漾开一圈期待的涟漪。
地点就定在校园东隅那片最负盛名的樱花林下。
当学姐在阅览室宣布这个消息时,林晓的目光不由自主地飘向了窗外那片如烟似雾的粉霞,心跳悄然加快了几分。
她几乎能想象出,在那样梦幻的背景下,大家席地而坐,讨论着心爱的书籍,该是怎样一番动人的景象。
而那个身影……是否也会在?
周六下午,阳光正好。
林晓特意换上了一件干净的米白色棉布衬衫,早早地来到了樱花林。
树下已有三三两两的同学聚在一起,欢声笑语在花雨中流淌。
陈默看到她,立刻笑着挥手,拍了拍身边铺好的野餐垫:“林晓,这边!”
林晓走过去坐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在人群中搜寻。风拂过,几片花瓣调皮地落在她的发间和摊开的书页上。
她刚想伸手拂去,一个熟悉的身影便映入了眼帘。
苏辰来了。
他穿着简单的浅灰色连帽卫衣和深色长裤,步履从容。
脸上的纱布已经揭掉,留下了一道浅浅的、淡粉色的伤痕,斜斜地印在左眼下方靠近颧骨的位置。
像一枚独特的印记,非但没有折损他的俊朗,反而平添了几分故事感和难以言喻的……野性?
他手里拿着一本包着素色书皮的书,目光平静地扫过众人。
最终在林晓的方向短暂停顿了一下,然后自然地走到稍远一点、一棵开得最盛的樱花树下,倚着树干坐下。
阳光穿过层层叠叠的花瓣,在他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也落在他那道新愈的伤痕上。
林晓的心跳瞬间漏了一拍。她慌忙低下头,假装整理书页,指尖却不小心拂落了书上的花瓣。
那道伤痕清晰地提醒着她篮球场上的惊心动魄,也让她想起了那盒被他收下的、带着自己笨拙心意的创可贴。
“今天讨论什么?”学姐的声音带着笑意,将大家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春光这么好,不如读点应景的?我带了本《枕草子》的选段,清少纳言的四季随笔,清新隽永。”
讨论在落英缤纷中展开。
大家轮流朗读着那些描绘春日风物的精致短章:“春,曙为最”,“柳丝长长,如绿烟般袅袅”……字句间流淌着对自然细微之美的敏锐捕捉,与眼前这漫天飞樱的景象奇妙地共鸣着。
轮到苏辰朗读时,他选了一段关于春夜月色的描写。
他低沉而清晰的嗓音,在花树下流淌,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感,将清少纳言笔下那种朦胧、幽寂的春夜诠释得格外动人。
花瓣无声飘落,有几片甚至沾在了他的发梢和肩头。
林晓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追随着他,看着他专注朗读的侧脸,看着他唇齿开合间流淌出的优美文字。
看着他脸颊上那道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晰的淡粉色伤痕……一种混合着欣赏、悸动和莫名心疼的情绪,在她心底悄然弥漫开来。
朗读结束,短暂的静默后是掌声。苏辰微微颔首,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林晓的方向。林晓连忙低下头,掩饰自己过于专注的目光,脸颊微微发热。
自由讨论环节,大家分享着对《枕草子》的感悟,也聊起了各自眼中最美的春日瞬间。
气氛越来越热烈。不知是谁先提议,让文笔最好的林晓即兴写一首关于眼前樱花的短诗。
“啊?我……”林晓猝不及防,瞬间成了焦点,刚刚平复的心跳又乱了节奏。
她下意识地想要推辞,目光慌乱地扫过众人期待的脸,最后,却意外地撞上了苏辰的目光。
他就倚在那棵樱花树下,隔着几米的距离,隔着纷飞的花瓣,静静地看着她。
他的眼神不再是图书馆里那种理性的审视,也不是解题时的锐利专注,而是一种沉静的、带着鼓励的等待。
那道淡粉的伤痕在他沉静的注视下,竟也显得柔和起来。
没有催促,没有压力,只有一种无声的信任,仿佛在说:“你可以的。”
这无声的注视,像一道温热的电流,瞬间击中了林晓心底某个柔软的角落。
她想起了课堂上老师朗读《梧桐絮语》时,他投向窗外的专注侧影;
想起了图书馆里,他听完她关于“温度”的见解后,在作文稿上飞快写下的“老人视频通话时的泪光”……
一种被理解的暖流和想要回应那份信任的冲动,压倒了她的羞怯。
林晓深吸一口气,将目光投向头顶那片繁盛如云的樱花。
她闭上眼睛,感受着花瓣拂过脸颊的轻柔触感,闻着那清甜的气息,捕捉着心底最真实的悸动。
过了片刻,她睁开眼,拿起笔,在随身携带的便签纸上,飞快地写下了几行字:
《樱之絮》
是云霞遗落的轻吻,
是春雪未尽的叹息。
枝头喧嚣的粉白火焰,
点燃了四月的呼吸。
风是温柔的叛徒,
怂恿着盛大的逃离。
千万个奔赴泥土的吻,
在光里,书写着短暂而绚烂的墓志铭。
她的声音起初还有些微颤,但随着诗句的流淌,渐渐变得平稳而清晰,带着一种沉浸其中的感伤与释然。
当她念完最后一句“短暂而绚烂的墓志铭”,周围陷入了片刻的寂静。
“哇……”一个女生忍不住低呼出声。
“太美了,有那种繁华和易逝的感觉。”
“林晓,你真是天生的诗人!”学姐由衷地赞叹。
掌声再次响起,比之前更为热烈。
陈默用力地鼓掌,眼神里充满了骄傲。林晓的脸颊绯红,但这次,羞涩中带着一种被认可的、明亮的喜悦。
她的目光,几乎是本能地、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期待,再次投向那棵樱花树下。
苏辰依旧倚着树干。他没有鼓掌。
他微微仰着头,视线穿过层层叠叠的花枝,望向那片被阳光照亮的、正在纷扬飘落的花瓣雨。
他的侧脸线条在斑驳的光影中显得异常沉静,唇角似乎抿成了一条更紧的线。
那道淡粉色的伤痕,在逆光中显得有些模糊。
林晓的心微微一沉。他……不喜欢吗?还是觉得过于矫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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