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望7

“我女儿住院了。”许绾母亲开门见山，声音冰冷，“因为自残倾向。”

江礼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医生说，诱因可能是…情感问题。”许绾母亲艰难地吐出这个词，仿佛这是什么肮脏的东西，“她一直在喊你的名字。”

江礼的心跳如擂鼓：“让我见她。”

“不可能。”许绾母亲断然拒绝，“但我来告诉你，许绾已经'康复'了。她认识到自己的'错误'，决定专心备考。希望你…别再来打扰她。”

江礼盯着这个女人的眼睛，突然问：“你爱许绾吗？”

许绾母亲愣住了。

“如果你爱她，”江礼的声音颤抖但坚定，“就该知道画画对她有多重要，就该知道…强迫她变成另一个人只会毁了她。”

“你懂什么！”许绾母亲猛地站起来，声音尖利，“我是为她好！这个世界对…对你们这种人有多残酷，你根本不明白！”

“那也比活在谎言里强。”江礼直视着她，“许绾说过，只有画画时她才感觉自己是活着的。你夺走她的画，就等于夺走她的生命。”

许绾母亲脸色煞白，像是被击中要害。她颤抖着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扔在桌上：“这是许绾给你的。看完后，请你…离我女儿远点。”

信封里是一张素描纸，上面画着一朵凋谢的花，花瓣散落一地。角落里写着一行小字：「忘了我吧。」

笔触颤抖，线条断续，完全不像许绾平时流畅的画风。江礼的指尖抚过那些线条，突然在纸张背面摸到凹凸不平的痕迹。

她翻过来，借着阳光看到了轻微的压痕——是写字时用力过度留下的。江礼迅速从校长桌上拿起铅笔，轻轻涂抹纸面，隐藏的字迹逐渐显现：

「他们在监视我的信。妈妈撕了我所有的画。救我。——绾」

江礼的心跳几乎停止。她抬头看向许绾母亲，对方正紧张地盯着她手中的纸。

“怎么样？”许绾母亲问，“我女儿已经想通了，你也该…”

江礼突然笑了，把素描纸小心折好放进胸前的口袋：“阿姨，您知道吗？许绾画画有个习惯，她总喜欢在右下角画一颗小星星。”

许绾母亲一脸茫然。

“这张画没有。”江礼平静地说，“因为根本不是她画的。您逼她写了那句话，但您永远无法模仿她的画。”

许绾母亲的表情瞬间扭曲：“胡说八道！把信还给我！”

“晚了。”江礼后退一步，“校长，您都听到了。许绾被她母亲软禁，甚至被迫接受非正规的'治疗'。我要求学校介入。”

校长的表情变得严肃：“许女士，这是真的吗？”

“她血口喷人！”许绾母亲尖叫起来，“我女儿是自愿的！她有心理疾病！”

“那请出示正规医院诊断证明。”江礼寸步不让，“否则我会报警，并向媒体曝光那家所谓的'矫正诊所'。”

许绾母亲像被掐住喉咙般突然噤声。她恶狠狠地瞪着江礼，眼中满是怨毒：“你…你会毁了她的人生…”

“不，是您在毁她。”江礼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刀，“我会找到许绾，不管她在哪。”

离开校长办公室，江礼直接去了警局。接待她的警官听完叙述后表示无能为力：“年满16岁自愿接受治疗，家长也同意，我们没理由介入。”

“那家诊所根本不正规！”江礼急得直拍桌子，“他们在伤害她！”

“你有证据吗？”警官反问，“没有确切证据，我们连搜查令都申请不了。”

走出警局，烈日灼得江礼眼前发黑。她坐在马路牙子上，掏出那张求救的素描看了又看。许绾的字迹那么慌乱，一定是偷偷写的…

突然，她注意到纸上有一个模糊的印记，像是水渍干涸后的痕迹。江礼把纸凑近鼻子，闻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消毒水味道。

医院！许绾很可能就在某家医院！

江礼跳起来，冲向最近的公交站。她记得父亲说过，许绾母亲经常出现在市医院精神科…

市医院精神科护士站前，江礼假装是来探病的家属。她偷瞄着登记表，寻找许绾的名字，却一无所获。

“小姑娘，你找谁？”一位年长的护士问道。

“我…我表姐，许绾。”江礼随口胡诌，“她妈妈说她在住院…”

“许护士的女儿？”护士摇摇头，“她不在这儿。上周倒是来过门诊，但后来…”她突然警觉地闭上嘴，“你是她家亲戚怎么会不知道？”

江礼正想编个理由，余光瞥见走廊尽头一个熟悉的身影——许绾母亲穿着白大褂，正和一位医生交谈。江礼迅速躲到柱子后面，心跳如鼓。

等许绾母亲走进电梯，江礼立刻跟上去，看着她按下了B2按钮——地下二层。那不是停尸间吗？江礼浑身发冷。

电梯门关上后，江礼冲向楼梯间，三步并作两步往下跑。B2走廊昏暗阴冷，墙上的指示牌写着「特殊治疗区」，下面还有一行小字：「非工作人员禁止入内」。

江礼躲在拐角处，看着许绾母亲刷卡进入一扇厚重的金属门。门关上的瞬间，她似乎听到了隐约的…尖叫声？

江礼的血液凝固了。她掏出手机，拍下门口的标识和监控探头位置。正要离开，身后突然传来脚步声。

“你在这干什么？”一个保安警惕地问。

“我…我走错了。”江礼强装镇定，“找放射科。”

保安狐疑地打量她：“放射科在一楼。这里不准闲杂人等进入。”

离开医院，江礼的手还在发抖。她拨通了父亲的电话：“老江，我找到许绾了…但我需要你的帮助。”

当天晚上，江海带着一位律师朋友来到医院。凭借律师的身份，他们得以查阅了特殊治疗区的备案资料——那竟然是一家挂靠在医院名下的“青少年行为矫正中心”。

“电击疗法？”江海翻看资料，脸色越来越难看，“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这种…”

“许绾在里面。”江礼的声音嘶哑，“我们必须把她救出来。”

律师摇摇头：“没有确凿证据证明他们违法操作，也没有当事人投诉，我们无能为力。”

“那就制造证据！”江礼咬牙道。

第二天，江礼戴着隐形摄像头再次来到医院。她假扮成患者家属，成功混入B2走廊。正当她试图接近治疗室时，一个熟悉的声音让她浑身僵住。

“第37号患者情绪又不稳定了，加大剂量。”

许绾母亲的声音。

江礼屏住呼吸，躲在拐角处。治疗室的门开了一条缝，她看到几个穿白大褂的人按着一个瘦弱的女孩，女孩拼命挣扎着，发出小动物般的呜咽。

即使头发凌乱、脸色惨白，江礼也一眼认出了那是许绾。她比上次见面瘦了一大圈，手腕上缠着绷带，眼睛空洞得吓人。

“住手！”江礼再也忍不住，冲了过去。

治疗室里瞬间乱作一团。许绾母亲脸色大变：“你怎么进来的？保安！”

许绾抬起头，呆滞的目光在接触到江礼的瞬间亮了一下，随即又暗淡下去：“不…不要过来…”

“许绾！”江礼想冲过去抱住她，却被保安拦住，“我来带你走！”

“滚！”许绾突然尖叫起来，声音嘶哑得不似人声，“我恨你！都是你害的！”

江礼如遭雷击，僵在原地。许绾的眼神那么陌生，充满恐惧和…恨意？

“看到了吗？”许绾母亲冷笑，“我女儿根本不想见你。请你立刻离开，否则我报警了。”

江礼被强行拖出医院。她站在烈日下，浑身发冷。许绾最后那个眼神像刀子一样插在她心上。

那不是许绾。至少不是她认识的许绾。那个会画满天星光，会在海边对她微笑的许绾，已经被某种东西…杀死了。

回到家，江礼把拍摄的视频交给父亲。江海看完后脸色铁青：“这简直是中世纪的治疗方法！我马上联系媒体朋友…”

三天后，当地媒体曝光了该诊所的“矫正治疗”黑幕，引发轩然大波。卫生部门突击检查，诊所被责令停业整顿，所有“患者”被转移至正规医院观察。

江礼在新闻报道的画面中看到了许绾——她裹着病号服，蜷缩在轮椅上，眼神空洞得像一具躯壳。记者试图采访她，她却只是摇头，把脸埋进手掌。

第二天，江礼接到医院电话：许绾想见她。

病房里，许绾靠坐在床上，手腕上缠着厚厚的绷带。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她脸上投下条纹状的阴影，显得更加憔悴。

“绾绾…”江礼轻声唤道，喉咙发紧。

许绾缓缓抬头，眼神终于有了一丝焦距：“视频…是你拍的？”

江礼点点头，小心翼翼地在床边坐下：“他们对你做了什么？”

“不重要了。”许绾的声音很轻，像一缕烟，“都结束了。”

“你妈妈呢？”

“被停职调查。”许绾的嘴角扯出一个苦涩的弧度，“她终于…不能再控制我了。”

江礼想握住她的手，又怕碰到伤口：“跟我回家吧。我爸说你可以住我们家，直到…”

“不。”许绾打断她，“我要走了。姑姑从B市来接我。”

“可是…”

“江礼。”许绾第一次直视她的眼睛，“那个诊所…他们不只是用电击。还有药物，催眠…我不知道自己现在是谁。我需要…时间。”

江礼的眼泪终于落下：“多久？”

“直到我能重新拿起画笔。”许绾轻声说，“直到…我能分清哪些是我的真实感受，哪些是他们强加给我的。”

“那我们的约定呢？”

许绾沉默了很久，久到江礼以为她不会回答。终于，她缓缓从枕头下拿出一张纸——是那幅未完成的「我们的未来」，现在已经被完成了一半。两个女孩的轮廓填上了颜色，但背景依然空白。

“等我画完它。”许绾把画递给江礼，“那时我会回来找你。”

江礼接过画，发现背面写着一行小字：「若我归来，请以星光相认。——绾」

一周后，许绾随姑姑去了B市。江礼没有去送行，只是站在学校天台上，望着载有许绾的列车驶向远方。风吹乱她的短发，也吹干了她脸上的泪痕。

高考前最后一个月，江礼把自己埋进题海。她的成绩突飞猛进，最后一次模拟考冲进了年级前二十。所有人都说她是奇迹，只有她知道——这是为了一个约定。

高考结束那天，江礼收到一个从B市寄来的包裹。里面是一幅完成的画：两个女孩手牵着手站在海边，朝阳为她们镀上金边。远处海天一色，鸥鸟翱翔。

画的右下角，一颗小星星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