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歌,要不明天在去?”秦修远望着女儿单薄的肩膀,喉结滚动着,苍老的声音里满是担忧。
“父亲,今日是几月?”百里池瑶突然打断他的话,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鬓边将谢的海棠。春桃端来的茶盏还冒着热气,袅袅白雾模糊了铜镜里她的倒影。
秦修远一怔,布满老人斑的手拂过案上积灰的日历:“今日是......三月廿七。”
“真不巧,他刚好不在。罢了,明日再去也不耽误,只是……那个‘老狐狸’不要这么快动手。”百里池瑶垂眸凝视着茶盏中翻涌的热气,思绪如茶汤般氤氲缠绕。
“那个人或许已经认不出来我了吧……”她望着铜镜中全然陌生的面容,秦青歌温婉的眉眼与自己凌厉的气质重叠。
秦修远见女儿神色阴晴不定,心中愈发担忧:“青歌,你若实在放心不下……”
她轻叹一口气:“罢了,父亲,我明日再去。我先去看看长姐吧。”说着起身整理裙摆,却在转身时瞥见父亲欲言又止的神情,“父亲还有事?”
“没,既然青歌想去,那便去吧。”秦修远强挤出一抹笑容,眼底的担忧却怎么也藏不住。他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肩膀,转身时佝偻的背影显得愈发苍老,脚步也比往常沉重了许多。
百里池瑶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中五味杂陈“虽然并不是我真正的父亲,或许是这具身体的缘故,我竟也生出一丝伤痛了”,片刻后,她深吸一口气,凭着秦青歌的记忆,穿过曲折的回廊,朝着秦青萝的住处走去。一路上,丫鬟小厮们见了她,纷纷投来关切又好奇的目光,窃窃私语在她身后响起,却又在她转头时戛然而止。
终于,她来到了秦青萝的院落前。朱漆大门紧闭,院中传来若有若无的琴声,曲调凄婉,如泣如诉。百里池瑶抬手,缓缓扣响房门:“姐姐,我是青歌。”
许久,房门“吱呀”一声打开,身着绣金色衣裙的秦青萝出现在门口。她头戴精美的金钗,步摇上镶嵌的红宝石随着动作轻轻晃动,华贵美丽,气度不凡,丝毫不比原主秦青歌差。只是她眼下有着淡淡的青黑,眼角还残留着未完全消退的红痕,泄露了她近日来的憔悴与疲惫。
“你怎么如此有闲心,往我这跑?”秦青萝语气带着几分讥讽与疏离,侧身让她进屋,“现在你的那桩婚事父亲勉强压低了风声,过不了多久又是明雅堂的学堂考试,三妹妹真是轻松。”
百里池瑶走进屋内,目光扫过墙上挂着的那幅未完成的《并蒂莲图》,心中微微一动。她转身看向秦青萝,轻声道:“姐姐,我知道你在怪我。”
“怪你?”秦青萝冷笑一声,走到琴边,指尖重重地按在琴弦上,发出刺耳的声响,“我能怪你什么?怪你天真愚蠢,轻信他人,连累整个侯府?还是怪你不知轻重,非要与安国公府扯上关系?”
“抱歉,姐姐,曾经是妹妹愚笨,被他人欺骗,让侯府陷入困境。”百里池瑶垂下眼睑,长睫在眼下投出蝶翼般的阴影。她缓缓屈膝行礼,素白裙摆如水波般漫过青砖,发间白海棠随着动作轻轻摇晃,倒真像是个认错的少女。
然而垂眸间,她却在心底暗自思忖,这具身体的原主终究是太过单纯,才会落入楚家圈套,如今她既承了这具身体,便要将债一笔笔讨回来。
秦青萝看着她这副模样,心中的怨气非但没消,反而更添几分。她抓起案上的茶杯,狠狠抿了一口,茶水在杯中溅起细小的水花:“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事情已经发生了,可不是你认错就可以解决事情的,妹妹还是离开我这吧。”她重重放下茶杯,杯盏与桌面相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像是给秦青歌下了逐客令。
“这个姑娘似乎和秦小姐关系并不是那么好……”百里池瑶心道。她原以为凭着秦青歌与长姐的姐妹情分,即便责怪也能说上几句知心话,却没想到秦青萝的性子这般倔强执拗、出人意料,既然她被下了逐客令也只好离开了。
百里池瑶刚迈出半步,忽然僵在原地。楚砚设下的骗局如同一团乱麻,在她脑海中不断翻涌,无数疑问如同毒蛇般啃噬着她的思绪。“为什么楚砚要骗秦青歌?这对他有什么好处,这件婚事对他来说明明没有什么好处,不仅会让他招人议论,还让他的仕途到处受阻……”
她眉头紧锁,“硬要是好处只能说他用另类的手段出掉了侯府,可楚砚作为庶子,即便扳倒长平侯府,他能得到的不过是父亲几句嘉奖,这并不划算,他不可能蠢笨到如此地步。”
“朝堂之事真是复杂……”百里池瑶倚着朱漆门框,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门上斑驳的木纹。曾经的她是江湖侠女,逍遥自在,虽说江湖险恶,到也还是没有朝堂那般错综复杂,江湖上的侠客好歹注重情谊,看在她与友人受人之托调查一个触及到朝堂的事情时,她偶然间知道了一个贵人谋害盟友、杀兄夺权的肮脏事。
她的思绪如乱麻般纠缠在一起,越想越是理不出头绪,太阳穴突突直跳,像是有无数小锤子在敲打。窗外的日光不知何时黯淡下去,暮色爬过雕花窗棂,在青砖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她却浑然不觉。直到春桃端着晚膳进来,轻声唤她用饭,才惊觉竟已在原地枯站了两个时辰。
“姑娘,您脸色瞧着比晨起时还差。”春桃放下食盒,伸手要扶她,却被她轻轻避开。百里池瑶强撑着笑意摇头,目光落在案上半凉的银耳羹上,突然想起秦青歌生前,这曾是她最爱的甜汤。此刻碗中白腻的羹汤泛起涟漪,倒映着她眉间化不开的愁绪,“无事,许是今日思虑过多,乏了。”
次日清晨,天边刚泛起鱼肚白,百里池瑶便已起身。铜镜中,她望着自己眼下淡淡的青黑,任由春桃拆开长发。当鎏金步摇与珍珠钗环尽数取下,青丝如瀑垂落肩头时,她忽然开口:“春桃,府上有素净点的衣裳吗?”
春桃正将珊瑚珠串收进妆奁,闻言动作一滞。铜镜里,她疑惑地眨了眨眼睛,手中攥着的芙蓉绢花险些掉落:“有点,姑娘。不过姑娘怎么突然问这个?”往常小姐总爱穿金线绣牡丹的襦裙,头上簪着最时兴的累丝嵌宝钗,今日却要素衣?
百里池瑶起身走到衣柜前,指尖划过那些流光溢彩的云锦罗缎。金线刺绣的凤凰、并蒂莲、缠枝纹在晨光中熠熠生辉,却刺得她眼眶发疼。她轻轻叹了口气,抽出一件月白色襦裙——这是原主及笄时未穿过的新衣,袖口只绣着几茎淡青兰草:“既然是要出门,既不能穿得太过引人注目,如今还有楚家……”她故意顿住。
“姑娘说的是,是奴婢愚笨。”春桃这才反应过来,慌忙将梳妆台上的贵重首饰收进匣中。
“姑娘放心,奴婢这就去取斗篷。”
待春桃匆匆离去,百里池瑶展开素裙。衣料轻软如流云,却让她想起江湖中夜行时穿的玄色劲装。她利落地将长发束成简单的双螺髻,只别了一支乌木簪。铜镜里,少女褪去华服后清秀素净,倒真像个寻常人家的闺秀,唯有眼中偶尔闪过的寒芒,泄露了几分不属于秦青歌的狠厉。
“姑娘,马车已备好!”春桃的声音在门外响起。百里池瑶披上烟色斗篷,将脸隐在宽大的兜帽下。踏出房门时,她下意识望向侯府朱漆大门,却见门廊下立着道熟悉的身影——秦修远握着拐杖,白发在晨风中微微颤动。
“父亲?”她快步上前,却在触及老人欲言又止的神情时顿住。秦修远颤抖着伸手,却在离她肩头半寸处僵住,最终只是将一个油纸包塞进她手中:“你最爱吃的蜜饯……路上饿了就吃。”
她愣了愣,目光落在秦修远鬓角几缕霜白上。记忆里侯府宴会上见过的秦修远,本该是身着玄色锦袍、身姿挺拔的武将,可如今眼前的人脊背佝偻,眼尾的皱纹深如刀刻,若不是知晓他不过四十出头,单看这满头白发与颤抖的双手,倒真像是年过六旬的老者。蜜饯的油纸包还带着体温,甜香混着老人身上淡淡的药味萦绕鼻尖,百里池瑶突然想起原主记忆里,父亲每次出征前,都会偷偷往她荷包里塞几块糖。
虽然百里池瑶不像秦青歌那样喜甜食,她看着这位侯爷,拒绝的话她说不出口。
“多谢父亲,青歌收下了。”她露出一个灿烂的微笑。少女的微笑被一缕晨光照到,让人感到温暖。
秦修远眼中闪过惊喜,这么多天,女儿终于笑了,对于一个父亲来说能在看见自己这个天真活泼的女儿再次振作起来无疑给他带来了动力,他从来都不奢望什么,只希望他的女儿能无忧无虑的长大。
百里池瑶攥紧蜜饯,心下一软,忽然反手握住秦修远的手,温柔的道:“等我回来,给父亲带城西的桂花糕。”
马车驶入京城街巷时,百里池瑶掀开窗帘一角。市井喧闹声扑面而来。
“往右拐。”
春桃攥着缰绳:“姑娘,这条路……”话未说完,便被百里池瑶抬手打断。马车拐进一条狭窄的巷子。
“停。”百里池瑶掀开帘子,目光扫过斑驳的“悦来茶馆”招牌。
春桃跳下车,脸上满是疑惑:“小姐,这里是哪里?奴婢在京城生活了这么多年从来不知道这条巷子里竟然还有个茶馆。”
百里池瑶笑笑“如此隐蔽,自然没什么人知道。”
“好了,我是来见我的一个老朋友的。”百里池瑶解下斗篷,露出内搭的素色短打,“春桃,你先在这个茶馆里坐坐,我去去就来。”
"掌柜的。"百里池瑶踏入茶馆,粗粝的木质地板在脚下发出吱呀声响。
柜台后的少年抬起头问"客官有何吩咐。"
"我来找逍遥先生。"百里池瑶压低声音,指尖在柜台边缘轻轻叩出三长两短的节奏——那是江南布下的暗桩联络暗号。
少年手中擦拭茶杯的动作陡然停滞。他左右扫视一圈,确认无人注意后,从柜台下摸出半块刻着流云纹的竹牌:"原来是来找逍遥先生的啊。客官,请跟我来。"
穿过后厨,绕过堆满杂物的天井,掌柜领着百里池瑶来到茶馆走廊的尽头。一道不起眼的青石门虚掩着,门楣上褪色的"静室"二字几乎难以辨认。
"客官,逍遥先生就在这里。"掌柜推开门,躬身退下。屋内弥漫着淡淡的檀香,纱帐后隐约可见一道修长身影,正专注地摆弄着桌上的星盘。
“我这里很久都没有客人来了。”男子抬起头,手中的星盘折射出细碎的光。他目光落在百里池瑶鬓边斜插的白海棠发饰上,那是春桃今早新摘的花朵,沾着的晨露还未完全蒸发,在晨光中莹莹发亮,“看着姑娘的发饰似乎是个有钱人家的小姐……”,他手里的折扇“唰”地展开,扇面上“世事如棋”四个狂草墨色未干,“我逍遥先生的名号何时传到贵女们的耳中了?”
百里池瑶不动声色地抚过裙摆。 “逍遥无相。”百里池瑶指尖划过杯沿,声音轻得如同拂过纱帐的风。她端起桌上粗陶茶杯,看着杯中浑浊的茶水轻轻晃动,倒映出自己沉静的面容。这四个字,是三年前她与逍遥先生初次相见时,对方亲口说的——那时他被困在其他江湖客围堵中,是她顺手将他救出,而作为交换,他透露了自己真实的名号,以及“逍遥无相,相由心生”的江湖密语。
那位逍遥先生原本正悠然自得地把玩着折扇,扇面上的墨迹在光影下忽明忽暗。当“逍遥无相”四个字落入他耳中时,折扇骤然停在半空,骨节分明的手指因用力而泛白。他猛地抬头,眼底的戏谑瞬间被警惕取代:“你是谁!?为何知道我的名字?”
百里池瑶轻抿一口茶,茶水的苦涩在舌尖散开,她不紧不慢地放下茶杯,抬头对上对方充满戒备的目光,笑了笑:“怎么?不过三年,就忘了救命恩人?”说着,她屈指弹了弹桌面,发出清脆的声响,“还是说,逍遥先生贵人多忘事,救过的人太多,记不清了?”
逍遥先生眯起眼睛,上下打量着她,试图从眼前这张陌生的面容上找到熟悉的痕迹:“你是?百里池瑶?”他突然靠近,折扇挑起她一缕发丝,仔细端详她的眉眼,“你的声音、举止,都变了……怎么回事?”他的折扇猛地抵住她咽喉。
百里池瑶冷笑一声,手腕轻翻,两根银针已经抵住逍遥无相肋下的穴位,借力轻巧地推开那把抵在咽喉的折扇。她挑眉看着对方骤然变色的脸,银针在晨光下泛着冷幽幽的光:“别动手动脚,我现在没功夫和你叙旧。”
逍遥无相盯着她的眼睛,缓缓放下折扇,眼底的疑惑翻涌如潮:“你到底怎么回事?这具身体……”
“其实我也不知道为何会变成她。”百里池瑶收回银针,随手扯过一旁的竹凳坐下,素色裙摆扫过满是划痕的凳面,“从悬崖摔下来再睁眼,就成了这副模样。”她轻叩桌面,声音陡然沉下去,“这件事先放一放,我来找你是想让你帮我查一件事。”
逍遥无相摩挲着扇骨,突然笑出声:“连你百里池瑶都搞不定的事,倒真是稀奇。说吧,什么事?”
“你帮我查查有关安国公府二少爷楚砚的事情。越详细越好,尤其是他和长平侯府联姻前后的所有动向,还有他私下接触过哪些人。”
逍遥无相折扇“啪”地合拢,敲在掌心:“长平侯府如今自身难保,你掺和这摊浑水做什么?楚砚不过是个庶子,能掀起多大风浪?”
“那若我说,如今我就是秦青歌,那又如何?
“没想到你竟然成为了秦青歌!?”
百里池瑶没等逍遥无相感叹完便又说道,“而且,他没那么简单。”百里池瑶想起秦青歌记忆里楚砚温柔的假象,指甲几乎掐进掌心,“表面上看,他设计让秦青歌——也就是我现在这具身体的原主,主动提出和安国公府联姻,害长平侯府被陛下猜忌。可仔细想想,一个庶子这么做,对他自己并没有直接好处。”
她顿了顿,继续说道:“而且我发现,他和追杀我的人——楚清,很可能有关系。楚清是安国公府的什么人?楚砚背后是不是还有其他人在指使?这些我都要知道。”
说完这些,百里池瑶不再多做停留,将腰间的钱袋随意扔在桌上当作茶资,转身便要离开。逍遥无相望着她的背影,折扇在手中转了个圈,突然开口:“百里——不,现在该叫你秦姑娘?三日后辰时,老地方见。”
百里池瑶脚步顿了顿,却并未回头,只抬手示意知晓,便掀开门帘踏入茶馆大堂。春桃正趴在角落的桌子上,百无聊赖地用手指绕着茶杯上的裂纹,听见脚步声猛然抬头,脸上瞬间绽放出笑容:“姑娘!您可算出来了!”她小跑着迎上来。
百里池瑶笑了笑,她伸手替春桃整理被风吹乱的鬓发,动作自然得仿佛真的是被娇养长大的侯府嫡女,“好了,春桃,我们走吧。”
两人上了马车,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音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春桃握着缰绳,回头问道:“姑娘,接下来想去哪里?”
“去城西。”
秦家的马车在城西的青石板路上颠簸前行,车窗外渐渐热闹起来。吆喝声、叫卖声、孩童的嬉笑打闹声混作一团,糖画摊的甜香、烤肉铺的焦香,还有胭脂铺飘出的脂粉气,一同涌入车厢。百里池瑶掀开一角车帘,目光扫过街边熙熙攘攘的人群。
“到城西了,姑娘。”春桃的声音带着几分雀跃,她利落地跳下马车,伸手要扶百里池瑶,“您小心些。”
百里池瑶踩着春桃的手借力下车,素色裙摆扫过沾满糖渍的石板路。她望着眼前琳琅满目的摊位,忽然想起秦修远佝偻着背递来蜜饯的模样,心中微暖:“走,我去兑现给父亲带桂花糕的承诺。”
“姑娘,奴婢知道一家糕点店做的桂花糕特别好吃!”春桃眼睛亮晶晶的,拽着百里池瑶的袖子就往街角走,“那家‘悦香斋’的桂花糕,用的是清晨带露水的桂花,糕体软糯得能在舌尖化开,连宫里的娘娘们都派人来买呢!”
“那就劳烦我的春桃了。”百里池瑶眉眼弯弯,伸手轻轻捏了捏春桃肉乎乎的脸颊,这具身体原主与丫鬟亲昵的相处模式,此刻倒成了最好的掩饰。春桃脸颊瞬间涨得通红,像只受惊的小兔子般跳开半步:“姑娘!您又打趣奴婢!”她嗔怪地跺了跺脚,却仍下意识地凑近半步,将百里池瑶往街道内侧带了带,“这边人多,姑娘仔细别被撞到。”
两人沿着青石板路拐过两个街角,一座挂着杏黄色旗幡的店铺赫然映入眼帘。“悦香斋”三个烫金大字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店门口排着的长队足有十丈开外,空气中飘着浓郁的桂花香与糯米的清甜。春桃踮起脚尖张望,突然眼睛一亮:“今日人不算多!前些日子队伍都排到巷子口了!”她麻利地从袖中掏出一方帕子,垫在百里池瑶掌心:“姑娘拿着,一会儿糕点烫手。”
她跟着春桃挤入店铺,只见枣木案板上整齐码放着刚出笼的桂花糕,蒸腾的热气中,琥珀色的糖霜裹着金黄的桂花,甜香直往人鼻子里钻。
“要十块桂花糕,包得严实些!”春桃熟稔地掏出铜钱,又转头看向百里池瑶,“姑娘,再带些玫瑰酥给夫人好不好?”
百里池瑶刚要应声,忽听得店外传来一阵骚动。“让开!让开!”尖锐的呼喝声中,三匹高头大马横冲直撞地闯过街道,受惊的人群如潮水般向后退去。百里池瑶本能地去拽春桃的手腕,却只抓到一片落空的衣角。混乱中,她被人流裹挟着向后踉跄,耳边充斥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待她稳住身形,哪里还有春桃的影子?
“春桃!”百里池瑶逆着人流奋力挤去,却被汹涌的人潮推得东倒西歪。她这才惊觉,自己对京城街巷的记忆全是秦青歌残留的片段,此刻一慌神,连东南西北都辨不清了。到底百里池瑶不是京城人,对京城的地区还是不熟悉。汗水顺着鬓角滑落,她摸到腰间藏着的银针,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越是慌乱,越容易露出破绽。
百里池瑶定了定神,不再徒劳地呼喊春桃,而是贴着墙根,试图从人流的缝隙中找到方向。城西的街巷如同迷宫,她凭着秦青歌记忆里零碎的片段,拐进一条相对僻静的窄巷。脚下的石板路坑洼不平,墙根处长满了青苔,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
她走了没多远,忽然听到拐角处传来压抑的呻吟声。百里池瑶心中一紧,下意识地摸向袖中的银针。她屏住呼吸,缓缓探出头——眼前的景象让她瞳孔骤缩。
一个男子背靠着斑驳的土墙,半跪在地。他身上的月白锦袍已被鲜血浸透,殷红的血迹顺着衣摆滴落在青石板上,汇成一小滩触目惊心的血泊。尽管如此,他那张苍白的脸上却依旧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俊美,眉骨高挺,鼻梁笔直,薄唇紧抿着,即使在如此狼狈的境地,也丝毫未减其风华。
更让百里池瑶心惊的是,男子身边倒着三具黑衣人的尸体,刀刃上还在往下滴着血。这里是京城腹地,竟然有人敢光天化日之下在此杀人,而且看这男子的衣着气度,绝非普通百姓。
“你是谁?”百里池瑶握紧银针,沉声问道。她虽非京城人,但也知道在天子脚下发生这等事,必定不同寻常。
男子缓缓抬起头,一双深邃的眼眸看向她,眼神中带着一丝警惕和疲惫。他没有回答,只是撑着墙壁,试图站起来,却因伤势过重,又一次跌坐下去,嘴角溢出一丝鲜血。
“别动,你伤得很重。”百里池瑶上前一步,却在看清男子腰间玉佩时猛地顿住——那是一块羊脂白玉,上面刻着“南宫”两个字。这个姓氏在京城并不常见,而且看这玉佩的质地和雕工,绝非一般人家所有。
“你……”男子的声音沙哑干涩,他看着百里池瑶素净的衣着和手中的油纸包,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为何在此?”
“我与丫鬟走散了,路过这里。”百里池瑶没有隐瞒,她蹲下身,仔细查看男子的伤口,“你的伤在腹部,血流得太多,必须尽快止血。”
男子皱了皱眉,似乎想推开她,却又力不从心。“不必多管闲事,速速离开此地。”
“在京城杀人,可不是小事。”百里池瑶从袖中取出一块干净的帕子,“你若不想死,就听我的。”她的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手上的动作却很轻柔,小心翼翼地按压在男子的伤口上。
男子看着她专注的神情,眼中的警惕渐渐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复杂的情绪。他沉默了片刻,忽然低声道:“你不怕我是恶人?”
百里池瑶抬头,对上他的目光,淡淡一笑:“恶人与否,我还分得清。倒是你,为何会在此遇袭?”
男子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却没有回答,只是轻轻咳了几声。“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走吧,我带你去找大夫。”百里池瑶望着男子染血的指尖,语气不自觉地带出几分江湖人的干脆。她伸手去扶对方的手臂,却被一道凌厉的目光制止。
男子撑着墙缓缓起身,月白锦袍下渗出的血渍在青砖上晕开新的痕迹。“不必麻烦了,我自己去。”他的声音像淬了冰的剑,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