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白

训练场的灯光炽白刺眼，金属墙壁映出两道迅捷交错的身影。拳头破开空气的尖啸与能量碰撞的闷响交织，每一次碰撞都震得地面微微颤动。伽罗侧身让过小心超人一记凌厉的踢击，旋身反手格挡，手臂肌肉绷紧，硬生生架住对方压下的力道。汗水沿着伽罗的额角滚落，滑过紧绷的下颌线，滴在脚下的合金地板上，瞬间蒸腾起一丝微弱的水汽。他微微喘着气，目光却牢牢锁在咫尺之遥的搭档身上。

小心超人同样气息不稳，那双总是沉静如深潭的眼睛此刻锐利得惊人，专注地捕捉着伽罗每一个细微的动作预兆。两人之间流动着无声的默契，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肌肉牵动，足以传递信息。他们同时后撤一步，又几乎是同一刹那再次揉身扑上，拳脚带起的劲风刮过彼此的脸颊。

“砰！”又一次拳掌交击，巨大的反冲力让两人各自滑开数米才稳住身形。训练场内回荡着他们粗重的喘息声。

伽罗率先放松下来，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汗，咧开嘴，笑容带着战斗后特有的爽朗疲惫：“呼……小心超人，你这反应，又快了半拍，差点没跟上。”

小心超人没说话，只是微微点了点头，胸口起伏着。他走到墙边，拿起两罐冰镇汽水，手腕一扬，其中一罐稳稳地朝伽罗飞去。

伽罗轻松接住，冰凉的水珠立刻沁湿了掌心，驱散了几分燥热。他“嗤”一声拉开拉环，仰头灌了一大口，碳酸气泡在喉咙里炸开，带来一阵激灵。他随意地走到小心超人身边，很自然地靠墙坐下，两条长腿伸展着。目光不经意地落在小心超人握着汽水罐的手上——指节分明，带着薄茧，沾着一点训练留下的灰尘。那罐汽水被他捏在手里，似乎忘了喝。

“小心超人，发什么呆？”伽罗用肩膀轻轻撞了他一下，声音带着笑意。他顺手拿起搭在一旁的干净毛巾，极其自然地抬手，动作轻柔地擦向小心超人额角滑落的一滴汗珠。

就在指尖即将触碰到那微湿皮肤的刹那，伽罗的动作猛地顿住了。一种陌生的电流感毫无预兆地窜过脊椎，让他呼吸一窒。指尖悬停在距离那温热皮肤几毫米的地方，毛巾粗糙的纤维在灯光下清晰可见。他像被烫到一样，飞快地收回手，动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僵硬。心口的位置，有什么东西毫无章法地乱撞起来，擂鼓一般，震得耳膜嗡嗡作响。

小心超人似乎也察觉到了这短暂的停滞，转过头，那双沉静的眼睛带着一丝询问望向他。伽罗只觉得那目光像有实质，瞬间穿透了他刚刚筑起的薄薄心防，将他心底那片突如其来的兵荒马乱照得无所遁形。他猛地低下头，掩饰性地狠狠灌了一大口汽水，冰凉的液体滑入喉咙，却丝毫浇不熄脸颊攀升的热度。一种隐秘的、带着甜味的焦灼，藤蔓般缠绕着伽罗的心底。

复活后，他心底有个答案好像隔着迷雾，每见一次小心超人，这迷雾就会减少一分。

当小心超人坐在星星球图书馆的角落，侧脸被窗外透进的阳光勾勒出柔和的弧度，安静地翻动书页时，伽罗会忘了自己手里的报告，视线长久地胶着在那专注的眉眼上，直到小心超人若有所感地抬眼回望，他才仓促地移开视线，心脏在胸腔里笨拙地敲打。

更让他心惊的是那些不经意的触碰。一次任务结束后的例行检修。小心超人拿着工具走过来，沉默地帮他拆卸。微凉的指尖不可避免地擦过伽罗裸露的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令人心悸的战栗。伽罗屏住呼吸，目光不受控制地落在小心超人低垂的睫毛上，那专注的神情仿佛在修复一件稀世珍宝。他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混合着机油和阳光的味道。那一刻，时间仿佛被拉得很长很长，长到伽罗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能量燃烧的声音。

他试图说服自己这只是搭档间深刻的羁绊。直到某个深夜，星星球下起了罕见的暴雨。窗外电闪雷鸣，雨点狂暴地敲打着指挥室的巨大落地窗。伽罗整理完最后一份文件，揉着发酸的脖子起身，发现小心超人独自一人站在窗边。室内只开了几盏壁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他略显单薄的背影，沉默地望着外面被暴雨模糊的城市灯火。那背影在无边的雨幕和巨大的落地窗映衬下，透出一种难以言喻的、近乎脆弱的孤独感。

伽罗的脚步不由自主地停住了。

脚步在厚厚的地毯上几无声息。他停在小心超人身后一步之遥的地方，能清晰地看到对方被雨水打湿的窗玻璃映出的模糊侧影。

“看什么呢？”伽罗开口，声音在安静的室内显得有些突兀，又带着一丝自己都没察觉的紧绷。

小心超人似乎没被惊动，依旧望着窗外。雨点密集地冲刷着玻璃，留下蜿蜒的水痕，外面霓虹的光晕被晕染成一片片模糊的色块。沉默持续了几秒，久到伽罗以为对方不会回答时，小心超人才极轻地动了一下。

“雨，”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几乎要淹没在雨声里，“很大。”曾经那个只有无尽等待和冰冷墓碑的深渊好像就在昨天

很平常的两个字。伽罗却感到心头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顺着小心超人的视线望去，暴雨中的城市像一幅被水浸透的水墨画。就在这一片混沌的背景里，玻璃窗清晰地映出了他们两人此刻的姿态：小心超人微微前倾的背影，以及站在他身后、目光牢牢锁在他身上的自己。

伽罗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聚焦在玻璃倒影中小心超人的眼睛上。那双眼睛，即使在模糊的水光折射下，也清晰地映出了自己的身影——专注的，带着一种连伽罗自己都未曾完全理解的、浓烈到化不开的情绪。那不是战友间的信任，不是搭档间的默契，而是更深邃、更滚烫的东西，几乎要穿透那层薄薄的玻璃。

更让伽罗心跳骤停的是，他在那倒映的眸子里，清晰地捕捉到了一丝同样的、极力克制却又无法掩藏的东西。像深潭底部被投入石子后泛起的、无声的涟漪。小心超人的指尖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轻轻抵在冰凉的玻璃上。这细微的动作如同一个无声的确认。

所有的疑虑、所有的自我说服，在这一刻土崩瓦解。玻璃映出的那双眼睛里，燃烧着和他胸腔里一模一样的火焰。伽罗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在瞬间涌向心脏，又轰然炸开，冲得他指尖发麻。他不再犹豫，向前一步，缩短了那最后一点距离，低沉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微颤，清晰地穿透了磅礴的雨声：

“小心，我……” 他顿了一下，仿佛在凝聚全身的力气，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我对你，好像有些不一样了。”

话音落下，世界仿佛只剩下窗外狂暴的雨声和彼此间骤然急促起来的呼吸。小心超人猛地转过身。动作快得带起一阵细微的气流。他的脸在壁灯的光线下显得有些苍白，嘴唇紧抿着，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此刻翻涌着惊涛骇浪，直直地撞进伽罗的眼底。震惊、无措、慌乱……无数激烈的情绪在那双黑曜石般的眸子里激烈地碰撞，最后沉淀为一种近乎窒息的沉默。

时间仿佛凝固了。窗外的闪电撕裂夜幕，惨白的光瞬间照亮了指挥室，也照亮了小心超人眼中剧烈翻涌的惊涛骇浪。伽罗的心悬在嗓子眼，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击着胸腔，等待的时间被无限拉长，每一秒都像在滚烫的砂砾上煎熬。他甚至能听到自己血液奔流的声音。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中，小心超人动了。他没有说话，甚至没有再看伽罗的眼睛。他只是抬起手，探向自己作战服的领口内侧。那里似乎藏着什么贴身的东西。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僵硬，指尖摸索着，然后用力一扯——一根细细的、闪着微弱能量光芒的链子被他拽了出来。链子末端，系着一块不规则的能量石碎片，边缘有些粗糙，颜色是一种温润的、内敛的幽蓝，此刻正微微发着光，像一颗被小心藏匿的星辰。

伽罗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很久以前他与刀疤星的军队同归于尽时，身上崩落下来的一块能量核心碎片。他完全没想到，这块不起眼的碎片，会被小心超人如此珍重地贴身收藏。

小心超人摊开手掌，那块温热的能量石碎片静静躺在他汗湿的掌心，幽蓝的光芒似乎比刚才更亮了一些。他向前抓住伽罗的手腕。

“伽罗”

小心超人看着伽罗，低低的声音带着道不清的酸涩

“别再离开我了”

那双总是沉静的眼眸看着伽罗，眼底有一抹化不开的执念，里面翻涌着惊心动魄的火焰，有压抑太久终于爆发的委屈，更有一种不顾一切的、滚烫的确认。那温度透过掌心，一路灼烧到伽罗的灵魂深处。

伽罗脑中嗡的一声，所有的感官仿佛瞬间被那掌心传来的灼热和眼前人眼中毫不掩饰的烈火点燃。他反手合拢五指，将那枚滚烫的石头连同小心超人微凉的手指一起攥住，上前抱住了小心超人

小心超人的额头抵着伽罗的胸腔，那些日夜的思念在此刻终于有了实质的回应。伽罗低头，滚烫的气息拂过小心超人的耳廓，带着劫后余生的喟叹。

不会

再也不会

我就在这里

感觉到了吗，小心

小心超人的手臂先是地垂在身侧，指尖微微蜷缩，最终，仿佛鼓起了巨大的勇气，缓缓抬起，带着轻微的颤抖，小心翼翼地回抱住了伽罗的腰，然后一点点收紧。那是一个生涩却又无比坚定的回应。

窗外，暴雨依旧倾盆，疯狂地冲刷着整个世界。密集的雨点敲打着玻璃窗，发出沉闷而持续的轰鸣。但指挥室内，那震耳欲聋的雨声仿佛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只剩下两人紧贴的胸膛下，那激烈得快要撞破胸腔的心跳声，沉重地、同步地敲打着寂静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