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苏醒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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应该是地球吧。

不然我也不知道我能在哪里。

虽然这个答案也很扯。扯得要死。

在追逐叛逃——目前来看见只能说是有先见之明——的【自然选择】号的时候早就开着前进四开出老远之外了，后面又紧跟着相当一段时间的飞行，被捡回地球的可能性为0。但是附近可供人生存的星球也只有十多光年开外的NH558J2，就算没有被“终极规律号”的次声波氢弹击中，也需要在宇宙中经过六光年的长途跋涉才能到达——按照既定燃料水平和配件储备能力计算，那时候哪有什么自己？

所以这是哪里啊。我歪头看着床头柜上的病历本，只看懂了几个汉字。

有汉字，也有另一种奇怪的、类似于汉字笔画的字符。据说舰队国际的文字是古汉字和古英语结合而来的，这……明显不是英文字母吧。难道说……地球人的书写逐渐往古汉语靠拢了？

但是哪来的地球啊！我有点抓狂。

自称中岛敦的白发男孩冲进来的时候被我下意识地摆出防御姿势，结果忘了自己整个人靠在床边摇摇欲坠正准备下床，动静一大直接“扑通”一下往地上栽——问题是整整一个G的重力加速度完全没给我缓冲时间，我就那么直挺挺地保持着防守战术的起手式扑在了地面上。

有时候重力也蛮讨厌的啊，哈哈。

脸着地的时候我脑子里就这一个想法。

所幸那发色和发型都有些与众不同的男孩完全没有在意到我犯傻的现实，只是瞪大了眼睛，好心地迅速冲过来把我扶起来：“您没事吧！”

说着把我扶到床上坐好：“虽然经过治疗之后您已经没有问题了，但是可能……”他顿了一下，“可能因为某些原因，所以您的适应期会比较久。”

“治疗？”

难道真的是地球国际？难道我是昏迷了很久、久到已经被医疗仓拉回地球之后才醒来的吗？所以我到底昏迷了多久？而在这段时间之内，地球已经强大到具备了能够通过医疗技术让舰队国际这种太空人适应地球重力场的水平吗——例如修改我的骨密度？

想到这里，我不禁肃然起敬：“原来地球上的医疗已经进步到这个水平了……请问最后是哪艘舰艇活下来了？”

男孩愣住了：“您……您在说什么？”

“欸？”

看着他明显的疑惑表情，我有点不解。

三体舰队和舰队国际的战争绝不是什么小事情了。毕竟舰队国际之前即将对接三体舰队的事情传遍了整个人类社会，不仅是舰队国际欢天喜地搬出两千多艘恒星级战舰列队欢迎、大张旗鼓地准备见证这场文明之间的友好交流，而且据说地球国际上的人也殷切期盼着三体人的到来，电视上哪哪儿都在播报这件事——预热了好几个月呢。

只不过没想到三体人最后派出的探测器居然杀穿了整整2008艘战舰，甚至一度逼近地球国际的地面，于是原本普天同庆的大喜事摇身一变变成了世界末日。

所以……不应该啊？当时意识到三体舰队的探测器“水滴”居然是杀器的时候，饶是【深空号】上训练有素的战士们都不自禁地为战场传来的惨烈情况所胆战，更何况普通人？

“欸？”我也疑惑道，“你居然不知道吗？”

我这才想起来哪里有违和感：不仅仅是突然适应了地球重力场，还有环境如此安定平和的这种氛围。已知【水滴】与舰队国际的战争的信息甚至视频都是实时传递的，当时在【深空号】舰体内部都引起了不小的骚动，我们也花了好一番力量才安定下战士们的情绪。而这位地球人依旧能够保持如此的镇定和安宁，简直不可思议。

会不会是我真的昏迷太久了？还是说舰队国际和地球国际和三体舰队签订了某种合约？

“不是您想的那样啦，中校小姐。”另一个声音响起，一个带着棕色贝雷帽、披着棕色披风的男子从门里探出头来，嘴里还叼着一根棕色的棍子。

“您知道我是谁？！”我很惊喜：“请问深空号上还有幸存者吗？”

对方那一副游刃有余甚至有些好奇的表情凝固了，转而支支吾吾起来：“……这，可能跟您所理解的不太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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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武装侦探社楼下的咖啡馆里落座的时候，我反复地提醒着自己：石柬美江你记住你可是堂堂亚洲舰队深空号中校，就算是另一个世界也绝对不可以丢掉作为军人的脸面！

——然后我一不小心炫茶泡饭炫了三碗。

……我在有些郁闷的时候大抵是有一些有暴食倾向的，这一点在舰队的时候并没有太明显——因为粮食储备与军人身体素质和摄食水平有专门的AI系统监测，所以每个人领到的份额都只够保持肌肉量以及提供训练所必需能量的水准。

所以在舰队发现这一点的时候，我偶尔会把一些干粮偷偷藏起来，等到不高兴的时候一起吃调。反正保质期够久。

但是这里不一样。

没有死板板、冷冰冰的机械声音分配进食额度，没有钢铁爪子精确称量军用干粮，只有一个和蔼可亲的老绅士在我不知道作何选择的时候笑眯眯地给我推荐，还有一个胖胖的、热心肠的老板娘对着我修长到在地球人眼中有些消瘦的身材的关心。

但是我的战友们都离开了。

被来自“终极规律”号的那一发次声波氢弹带走了。

为了配件、为了燃料、为了所有可回收建材。

或者为了人类文明的延续，为了什么更加伟大更加宏伟的目的，总之我们晚了一步。

除了我不知道为什么穿越到来这个世界之外，无人生还。

在病房里得知这里确实是地球，但“此地球非彼地球”、除了对地球的误解之外，我的推断大抵都是正确的之后，那种难以名状的悲痛和酸涩就涌上心头。

我什么都没有了。

见我许久说不出话来，中岛敦弱弱地举手提议道：“那个……如果难过的话，不如去吃点什么吧？”

见我有些疑惑地抬头，他涨红了脸，带着半指手套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卷着自己鬓边略长的那一缕参杂着些许黑发的白发：“我……我觉得‘人活着就很好了’，虽然知道您肯定为失去战友们而难过，但是我想您的战友如果知道您为了他们而伤心到连活下去都是问题的话，恐怕他们在天上也会难过的……”

天上？我望了望天，那是我曾经住过的地方。

“所以，要不要去吃点什么？”他继续说，小心翼翼地，“吃点饭会稍微好一点。”

——所以我被推荐吃了茶泡饭。还一口气吃了三碗。

对不起，大校，我辜负了您的指导。才反应过来的我作目死状靠在座椅靠背上，四十五度角仰望虚空在心里默默地向深空号舰长也是我的导师道歉。但无论如何，在太空中生长、只吃过工厂内干巴且味同嚼蜡的合成食品的我也是头一回接触这种水汪汪且色香味俱全的、最重要的是不会漂浮起来的美食，口感和滋味绝对是哪怕是最优质的工厂机器都合成不出的。

敦说得没错，吃了饭之后确实好了一点。

不知道是饭的原因，还是面前人和善温柔的原因，吃着吃着我居然有种在舰队里和队友们一起在训练之后吃饭、顺便吐槽伙食难吃得一塌糊涂的错觉。眼泪差点砸进碗里。

一边的敦事无巨细地跟我分享他对茶泡饭的喜爱缘由以及制作方法，一边说一边瞄着我的神情一边把海苔洒在碗里拌一拌准备开吃，动作丝滑得有些过头，让人怀疑他是不是排练过很多次，但是大概是单纯的想要照顾我心情，试图通过他有些密集的话让我暂时无暇怀念逝去的战友们吧。

真的是个很不错的孩子。

娃娃脸的江户川侦探先生——天晓得，他居然还比我大一岁——看着我埋头苦吃“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与谢野医生见我疑惑抬头笑着摆摆手，跟我说敦刚刚加入武装侦探社的时候也是这么吃的。敦闻言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涨红了脸，我连忙解释说我是完全没吃过这种美食，以前的吃的都是化学合成的干粮，报吃，一吃一嘴渣。

然后江户川先生一众人就凑上来问我太空到底是怎么样的，我说是一个深不见底的漆黑垃圾桶。他们于是爆发出愉快且无恶意的笑声，说如果我见到了社内另一个人应该很会有共同语言，理由是对于生于斯长于斯的环境有着独特的见解。

但是确实是这样，我正色道，就算是公元人向宇宙中投放卫星也好、舰队国际在宇宙中形成可以媲美超级大-国的经济和政-治实体，都不可避免地会向宇宙中源源不断地投放着飞船残骸与卫星碎片。因为宇宙是漫无边际的虚空，所以投放起来才会觉得毫无负担——当然，这种投放也是不可避免的，就比如末日战役结束之后我舰接收到人类舰队团灭的视频信息，人类舰队2013艘（数目来自三体wiki）恒星级战舰被尽数摧毁，形成的太空垃圾的数目也不计其数。

闻言他们诶了一声，中岛敦紧张兮兮地问难道外星人的实力居然这么强盛吗，恒星级战舰——这名儿听着都令人不明觉厉——都可以毫不留情地摧毁——还是2013艘？

我说是的，从危机纪元元年开始的文献记载就表明三体文明的科技发达程度远超地球文明，更何况它们还派出智子干扰了地球的理论科学进步。与谢野问智子是什么，我说可以类比为原子中子那种微观粒子，不过与地球上的不同，她可以展开——从微小的状态变成巨大的体积。这也是需要非常先进的技术才能达到的。智子同时也是探测器，也就是说地球上的每一个人都逃不了三体人的法眼。

面前三人到抽一口凉气，我安慰他们说这个世界又没有三体威胁，你们慌什么。

江户川先生咽下口中的点心，说也是，这个横滨就已经够混乱了，那群人要是想不开去找外星人绝对是自己找死。

我说非我族内必有异心嘛，就算能够沟通也没有办法消除外星人想毁灭人类入侵地球的心思，毕竟半人马星座那边的环境据说已经烂透了，你晓得不他们隔段时间就要浑身脱水脱干净防止高温把自己弄死的。

江户川先生似乎是想到了什么，问我说：“我才注意到一点：三体人和地球人毕竟是完全不同的种族，这种差异甚至超越了国别——所以人类难道是按照以【人类】为规模与三体人作斗争的？”

我点头，这个时候就不得不提一嘴大低谷了。我眨眨眼睛，望向与谢野小姐手边的一个烟盒，伸出手够到之后转给他们看：“很巧的是这个牌子我们那边也存在过，用这个来引入这个概念再合适不过了。”

中岛敦念道：“Marlboro······？万宝路？”

“万宝路英文名的含义是Man Always Remember Love Because Of Romance Only，”我说，“当然这并不是我想强调的，我要说的是，在我们那个世界的大低谷时期，这个牌子由于通货膨胀和贸易问题消失了。”

大低谷是完完全全的人类浩劫，我解释道，这么说可能有点不痛不痒的因为不够直观，所以我回想了当时的人类数目变化（我从未如此感激当年认真学习近代史的我自己），从83亿可谓是锐减到了35亿，天灾、人祸把整个地球搞得不得安生，看看书上插图都觉得折寿啊。

再一次地，他们三个愣住了。“48——亿？”与谢野晶子睁大双眼，“这究竟是何等的劫难啊！”

“所以说大低谷是由错误的政-府政策以及三体危机的爆发导致的全民性的颓废思潮所引发的环境恶化、战乱、疾病、饥荒等一系列自然、人为的巨大灾难的集合，”我拿筷子搅了搅碗中剩下的汤汁，看着浮在表面的油滴随着我的动作换换移动起来，“这件事是一次人类的全面大衰退，并在这个时候提出了‘给岁月以文明，而不是给文明以岁月’的口号——在此之后，新的启蒙运动和文艺复兴席卷地球，在大低谷结束之后也随之产生了新的世/界/格/局，也就是地球国际和舰队国际，同时地球上的国/家也全部被取缔，人与人之间的纽带也变疏松了，毕竟在人口锐减的情况下再谈国别没什么意义，搞不好有些小-国甚至发生了种/族/灭/绝。”

“后来的舰队国际其实就是防卫三体的主力军了，我们原住民就住在太空里。”我说，“大体上分为亚洲舰队、欧洲舰队、北美舰队，我来自亚洲舰队，有日/本血统。”

“可以理解，放在我们这里也是几个最为强盛的力量。”江户川先生微微颔首。

“按你们的话讲，本质上每个舰队都是由许多个国/家的人汇集起来的。所以国/家这东西啊······我没啥太大概念。”我摊手，“没这个习惯嘛。”

看我也吃得差不多了，与谢野小姐看着我放下筷子，突然开口问：“中校小姐，你突然来到这个世界也无依无靠的，但是如果你的战斗力能发挥出来的话，想必是一个非常大的优势——我是说，你愿意加入武装侦探社吗？”

“呃，我有的选吗？”我有点不好意思，“我本身就不属于这里，比起突然出现在这里并且无家可归而言当然是能够直接加入某个组织来的好啊······”

江户川先生拍拍手站起来，“好！那么就决定了。中校小姐，请跟我们来。我帮你安排宿舍！”

——“啊啊，叫我石柬就可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