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初夏的风裹着淡淡的暑气掠过田野，稻浪便从这头翻涌到那头。
我站在田埂上，突然感觉自己不会呼吸了。
千万株水稻在风里簌簌摇晃，像大地突然学会了梳头，把满脑子的青丝都散开了。
我下意识地伸手想碰最近的稻叶，指尖刚蹭到锯齿状的叶缘就缩回来——这触感太像刀刃，又的确是活物。
“这些......"我蹲下来盯着泥水里交错的根须，“都是能变出米饭的？”
“是啊，”来帮忙的敦双手撑在膝盖上，弯下腰来，看着我手伸向的那株水稻，“再过段时间它们就会变成黄色的，那时候应该会更好看。”
“我还只见过小麦的流水线呢······”
原来粮食工厂流水线生产出来的砖头似的面包也好，按体检数据精准分配的米饭也好，它们曾经都是这样会呼吸、会摇摆、会在风里窃窃私语的绿色火焰。
泥土独特又潮湿的腥甜味突然随风扑面而来，恍惚间我又仿佛置身于观摩粮食工厂的走廊上。
那时候的稻麦香气被高能耗日光灯灼得如同热浪般粘稠，隔着玻璃都能感受到热意滚滚而来，偶尔路过吐出一阵阵热风的通风口，闻到的不过也是被炙烤后的成熟味道而已。
远处传来闷响，贤治正把双脚从淤泥里拔出来，裤管上粘着的泥浆“啪嗒啪嗒”地往下掉。
“美江姐姐！敦！”
他冲我们用力挥手，转头从放在田埂上的布包里掏出一堆东西，一看就是有备而来——两条插秧服，两双橡胶鞋和几顶草帽，“快下来吧！”
插秧服虽然看起来和普通的背带裤没太大差异，但是和橡胶靴是一样的材质，穿上去颇有些闷热。
不过存在于公元纪年乃至于危机纪元初期的材质好像就是有这种通病：为了防水牺牲透气程度，要么虽然清爽透气却极容易被泼脏。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法子。
撑着田埂缓缓滑进水田里，首先感觉到的是水被动作激荡起的阻力；鞋底刚刚陷进淤泥里面的时候我踉跄了一下，我从没想过此前在陆地上踩踏过的——或松软得极易粉身碎骨成绵密的细砂，或外壳结成脆皮但内里藏着温暖抑或阴凉的膏腴——土地，居然能够软成这样。
这不是被水随意泼过的土壤的那种粘着感和阻尼感，而是······单纯地滑。
眼见我直接倒进水里，两人赶紧把我拉起来。
“我第一次插秧的时候也摔了一跤。”敦笑着给我递来毛巾，“吓了我好大一跳呢。”
我忽然觉得膝盖发软，原来养活人的土地是这样腥热绵软的，原来一碗最普通的白饭，在成为雪色珍珠前，要先在太阳底下绿成这样惊心动魄的海。
田垄间蒸腾着潮湿的草木香，蛙鸣藏在稻丛深处，忽远忽近地应和着远处抽水机的嗡鸣。
阳光在叶脉间流淌，将每片狭长的叶片都镀成半透明的翡翠；偶尔有蜻蜓停驻时，整株水稻便跟着颤一颤，抖落几星昨夜积存的露水。
“今天我们要去帮田中爷爷的田里去除虫。”贤治宣布了我们今日的任务，“要背着药箱在叶子上喷洒农药——绝对！不能对着人都皮肤喷哦，尤其是眼睛！”
“原来这么一大片田······不完全是你的吗？”
“我才来这里没几个月呢，”贤治咧开嘴，“是我请求大家给我一块地种一种，还帮大家检查作物长势才换来的这一片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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