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
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回去的。
不开玩笑。
脚掌陷进淤泥的刹那，整个世界突然有了弹性。淤泥从鞋的侧面喷涌而出时像融化的黑巧克力，下一秒却变成吸饱水的海绵，每拔一次腿都要和大地较劲。
在淤泥上行走是一个感觉，但是奔跑又是一个感觉。
起初几步像是踩着哆嗦着摇晃不止的果冻，膝盖不自觉地画起圆圈——不是因为害怕，是因为晃的。后面逐渐找到节奏也好不到哪里去——每一次迈步需要同步克服没过脚踝的水的阻力、淤泥对鞋底的粘着，甚至还有泥点子飞溅出去的诡异感觉。
最要命的是那些突然的塌陷——以为踩实了，结果整只小腿噗嗤陷进去，泥浆立刻没到膝盖，激起的浪花能打湿裤衩。
更何况淤泥太滑，我还摔了好几次。
摔一次就溅起一脸泥巴，停下来找个水还算清澈的地方抹一把脸就继续跑。
结果只顾脸不顾脑袋，钻进发丝里的泥浆水经过太阳一晒直接干成土块，我原本就因为摔了几跤而乱糟糟的头发直接被棕黄色的泥土块块糊成了鸡窝。
几人正在低头忙活自己的事呢，远远听见我的呼喊声纷纷抬起头，看见一个“野人”冲过来。
“噗！你怎么了啊！”
敦的笑声还卡在喉咙里，我说的内容就清晰地传入了他的耳中。
“大家听我说！有人在上游倾倒化学废料！”我举着手冲他们喊，“已经有一片禾苗不行了！！”
闻言，大家匆匆忙忙地爬上岸，也顾不上换鞋或者换衣服，就直接往我所说的方向上跑去。
看见辛辛苦苦栽种的禾苗被污水侵蚀成那样，田中爷爷一下没站稳，被敦和贤治眼疾手快地扶住。他哽咽着说：“这······这是怎么回事？！这究竟是谁干的？！”
大家循着我手指的发现看去，一下就明白了究竟是何人所为：这段时间内黑漆漆的化学试剂显然是一个接着一个流水线一般地往里倾倒，化学废品的脏污比起刚开始并不算浓厚的絮状模样，已经逐渐扩散成散开一片浅灰色的区域了，甚至在阳光下还折射出一片油腻腻的虹彩。
真可笑，这么美丽的虹光居然是这么脏污的废物映照出来的。
贤治和敦扶着田中爷爷缓缓地在一边坐下，随后就赶紧绕到卡车侧面和前方准备取证。
“取证之后那些人应该就会进监狱吧。”我愤愤地说，“好端端的地球不肯要，建议全部打入大低谷时期的地球地面种地！”
贤治难得沉默了一会儿。
“不会进监狱的，他们。”他望向已经软塌塌地垂着叶片、甚至茎杆都已经东倒西歪的那一片被污染的禾苗，轻轻地说，“顶多只是罚款而已。——其实，已经还算可爱了。”
他们污染了这方水土、永久性地用化学废物侵蚀了尚有潜力于千年万年后依旧孕育生命的地球的一部分，但是最终惩处也不过只是近乎于“花钱消灾”的罚款而已——可循环产生的事物如何可弥补不可逆的毁灭？
说实话，我对这个回答失望透顶。
如果真是如此，那么所谓的律法所谓的“合规”所谓的程序正义通通在此刻划为了罪恶的遮羞布与共犯。
我攥紧了拳头——既然别人靠不住，那我就——
直接以舰队训练时期百米冲刺的速度冲出去，准备开着卡车启动前进四直接创进卡车侧面标出的某医药公司总部大门，一边开一边利用加速度带来的高速一路创飞那些胆敢私自排放污染的混球。
但是敦突然冲出来，从背后猛地扑过来将我摁在地上，压得我动弹不得。
“美江姐！你冷静点！”
他喊得声嘶力竭，甚至还虎化了双腿和双臂，生怕我挣动分毫。
艰难地转过头去，我眼看着铁箍一样死死将我双臂反绑在身后的那两根虎化后的手臂，不由得悲从中来：“敦，你也觉得他们这么乱排污染是没问题的吗？”
“为什么明明你们是生于斯长于斯的人，却能够对这种事情置之不顾呢？”
敦见我一副“算了毁灭吧反正大低谷是人类自己造的自己好像什么也干不了”的绝望神情，挣扎的欲望消散殆尽甚至一度失去了相信公元人的欲望，赶紧松开手解开了异能，手摆得跟风扇一样：“不是的！您听我解释！”
敦和贤治对视了一眼，才一边观察着我的表情一边小心翼翼地给我解释起来。
“······其实，这种卑劣的行为，本来就是因为规则中的漏洞与背后牵连的复杂人际关系所共同造就的。”
“什么意思？”
“发达国家对于生产废物的排放有比较高的要求，这也就代表着企业和工厂需要在生产后进一步将废物重新处理成‘达到排放标准’的安全水平，”敦说，“也就是将其净化。但是这也意味着成本提升与利润的下降。”
“那你说的‘人际关系’是什么？”
贤治指指卡车车身上的logo：“这是横滨乃至于这一带都最著名的医药公司，他们所牵连的是无数工厂、运营商，还有千千万万职员和工人的生计来源，所以在我们看来可能不过是一次随便能够打发的罚款，也可能会在有心之人的利用下变成一次行业的地震。”
“所以，为了避免这种事情发生，他们必然会动用一切手段将‘证据’销毁或者对用于复查的检测报告进行伪造。”
更何况危机纪元并不在乎植物——尤其是非濒危的保护植物——的生命，更何况水稻这种年年复种次数能达到两三次的粮食作物，只有当其影响到人类的生命之后，才可能提供一些关注。
但也不会很多。
也正因如此，违规排污并没有影响到珍惜植物的生命，亦未影响到人类生存，就算有人举报其乱排化学废料污染了整个农田的环境，最终的结局也无非赔偿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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