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其实我还蛮喜欢下雨天的。
虽然比较影响出行。
那一天的雨诡异地持续了一天一夜,最后我们还是没有等到雨停,是国木田先生看我们好像在外面逗留的时间远远超过了正常限度内,开着车准备来找我们,然后在等红绿灯的时候看见了站在商店屋檐下等雨停的样子。
吵着闹着要来的太宰先生还拍下了我张嘴接雨水的样子——不许笑,我第一次经历这种天气傻一点怎么了!难道你能说你小时候就没有拿嘴接过雨吗?——狠狠敲了我好几个蟹肉罐头才肯把照片销毁掉。
他笑得太刻意,我真情实意地感觉他会偷偷备份,但我没有证据。
抛开这点不谈,雨后的世界和我所见过的哪里都不一样,包括舰队国际的大气层外居住区,甚至木星周围的舰队驻扎区。
被雨水使劲冲刷的街道是湿哒哒的,屋檐的凹陷处还在有一下没一下地滴水,像是连放走雨水的情绪都没有但是被重力胁迫了而无奈为之。原本干燥的柏油路面被浸成更深的暗灰色,连带着在路边不平整处攒起了一片积水。
走在路上,偶尔会冷不丁地被树叶上的雨滴砸个正着。
雨滴钻过头发间的缝隙直直触及头皮的感觉令人有些猝不及防,但若那时候抬头望向罪魁祸首,被雨水洗刷得近乎于透明的叶片就会在阳光下显现出一种前所未有的生动与明媚。
只不过随着雨水一起降到地上的还有被摧残着落下的残花败叶,被风刮下来也好,又或是被雨滴敲落也好,总之它们现在都躺在或已经被太阳晒干、恢复成原本干燥的灰色的路面上,或是仍旧湿漉漉着显出底下路面深灰颜色的水洼里,有些甚至已经被车轮碾得已经几乎嵌入柏油路面上凹凸不平的坑洼里。
如果是花瓣的话,被碾压的地方会显示出一种深于原本颜色的斑斑驳驳,像是被尖利处捅破了贮存汁液的屏障后极速衰老的证明。
乱步先生看出我的可惜,说这些花在被伤害之后会枯萎得更快,公元人也经常拿这种落花作为一种容颜不再、时光易逝的代名词。
我以前在课本上读到的时候没有太大的实感——太空里没有玫瑰,只有塑料或者布片拼成的仿真假花,永不凋零——现在看来确实相当贴切。
“如果下雨了会怎样呢?”我回过神来,问与谢野。
“野餐布不好铺啊,布料粘到草坪上的水珠就湿掉了,洇出一片深一片浅的,连带着裤子裙子也得沾上水,”与谢野小姐摊摊手,“而且主要是樱花全部被打到地上去了,黏在土里,根本没有那种‘一阵风吹过,樱花花瓣飘落如雪’的浪漫意境。”
我没经历过那种,自然眼前也没有什么画面感。
——但等到真的站在樱花林前,我才知道那种震撼的美丽究竟是怎样的。
他们说得没错,这个时节过来赏花果然是绝佳的选择——整片樱花林仿佛被朝霞点燃,粉白一片从公园的入口就开始炸开,乍看似乎望不到尽头。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甜香,不浓烈但很持久,吸进肺里让人莫名感到幸福。
千万朵樱花在枝头绽开,粉嫩的花瓣层层叠叠挤满每根枝条,沉甸甸地压弯了树枝。
阳光斜斜地穿透花簇,将半透明的花瓣照得发亮,原本在路上还是金灿灿地照耀着路面的阳光在钻进樱花林之后居然变成了意想不到的金粉色。
我仗着个子高,攀住垂下的一枝樱花树花枝仔细地欣赏起来,还能清楚地辨出花瓣上每一条细细的脉络。有些花朵完全绽开,露出中央二十多根金黄花蕊;有些还含着苞,尖端透着胭脂红。
微风拂过时,整棵树都在颤动,花瓣相互摩擦发出沙沙声,像春蚕啃食桑叶。偶尔有花瓣承受不住摇晃,打着旋儿飘落,在划出柔和的弧线。
树下已积了薄薄一层落花,新掉下的花瓣落在上面,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嗒"的一声。有些花瓣温柔地飘到头发上,轻得像是睡梦中落在脸颊的一个克制的吻——太轻了,几乎察觉不到。直美本来笑着说我头上沾上了几片花瓣,看上去有些滑稽,结果她哥哥转头就从她长发里取出几片被长发缠绕着的花瓣。
提前出发去占座的敦和镜花已经坐在那边了,镜花身边还摞着比她人还高的一摞······我反复眯起眼睛仔细看。
没看错。
立在规规矩矩跪坐在野餐布上的镜花身边的,明明就是一摞层层叠起的黑色便当盒!
“这都是镜花做的哦!”敦已经在吃了,嘴角还粘着几粒被酱汁泡得饱满的褐色米粒,“真的很好吃!”
“这么多!”我惊呼,“都是你做的?”
镜花正一个一个向外递便当,闻言只是点点头,手上的动作却丝毫未停,“大家来赏花肯定会饿,我能做的也不多。”
“真是有劳啦!”与谢野接过镜花一个一个递出来的便当盒,帮着分给大家。
我打开我的那一份,里面是斜斜叠放整齐的寿司——是我最喜欢的、用海苔包裹着最中心以黄瓜、胡萝卜和肉松为馅料的那种,边上横着一个四四方方的玉子烧,腌渍红姜像小珊瑚一样堆在便当盒角落,海苔星星点点地洒在缝隙间,看着就令人胃口打开。
“学校的远足就是这样!”
我还在欣赏我人生中第一次在户外享用的便当,直美已经夹起她那一份里面的梅干——嵌在白米饭上像一颗红宝石——塞进嘴里,含糊地说,“大家一起出来玩,就是要边玩边一起吃才有意思!”
那边爱喝酒的成年人们已经在开酒了。
你问我为什么不喝?
虽然我已经27快28了,但他们说我的地球年龄还不到一岁(甚至还不到两个月),不让我喝。
简直谬论!
与谢野拿着装了高脚杯体积一半左右红酒的玻璃杯与端着装有香槟的更为纤细的酒杯的国木田先生碰杯,太宰先生靠在树干上喝着兑了水的威士忌,顺便用“未成年不能喝酒”的理由拒绝了贤治“想要尝尝”的提议。
而社长安静地坐在不远处最清净的地方,端起的是盛清酒的小瓷杯。
爱酒的与谢野早就期待把赏花会变成酒会了。今天一大早,她就豪迈地从自己的柜子里抽出几瓶红酒,大有一副“若喝不醉誓不归社”的气概在其中。
当时我站在旁边清点自己刚刚跟着网上攻略购买的一批驱蚊用品,听见隔壁柜子“哐”地一下弹开就转过头去:好家伙,从上到下整整齐齐斜放着几层红酒,统一以软木塞子那一头朝上朝外,站在前面跟阅兵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