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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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的阳光像融化的蜂蜜，缓慢地流淌在图书馆的木质地板上。伊索·卡尔把脸埋进高领毛衣里，像往常一样蜷缩在文学区最角落的位置。这个被两排书架和一根承重柱包围的三角区域，是他花了三个月才找到的完美避难所。

书架投下的阴影将他完全笼罩，卡尔翻开《死亡与临终心理学》的扉页，指尖轻轻抚过书页边缘。图书管理员艾米丽小姐总是用担忧的眼神看着他借阅的书单，但至少她不会像其他老师那样，试图用"年轻人要多交朋友"这样的说辞来打扰他。

"原来你在这里。"

清冽的声线突然刺破宁静，卡尔的后背瞬间绷直。这个声音他太熟悉了——过去两周里，这个声音的主人总是不请自来地出现在他吃午饭的天台、放学后的更衣室，甚至上周的生理健康课上，当老师讲到"青春期情感萌动"时，后排突然传来一声带着笑意的咳嗽。

约瑟夫·德拉索恩斯单手撑在他面前的桌子上，金发在透过书架缝隙的阳光里闪烁着珍珠般的光泽。他今天没穿校服外套，黑色高领毛衣衬得皮肤愈发苍白，左耳上的银色耳钉若隐若现。

"这是禁书区。"卡尔把书往怀里收了收，"需要教师许可才能——"

"《死亡与临终心理学》？"约瑟夫修长的手指划过书脊，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上周我就注意到你在看《尸体的变化过程》，再上周是《防腐技术简史》。"他突然俯身，带着柑橘调香水的气息扑面而来，"卡尔同学，你在计划谋杀谁吗？"

卡尔猛地后仰，后脑勺撞在书架上发出闷响。疼痛让他的眼眶瞬间湿润，但更让他恼火的是约瑟夫突然放大的笑脸。这个总是游走在违纪边缘的摄影社社长，此刻正用相机镜头般的目光将他钉在原地。

"撞疼了？"约瑟夫的声音突然放轻，指尖悬停在卡尔发红的耳尖旁，最终只是拾起掉落的书，"第127页的尸斑形成时间表画了重点线，看来你真的很认真。"

卡尔一把抢回书本："你到底要干什么？"

"借书。"约瑟夫变魔术般从身后抽出一张纸条，"艾米丽老师说需要你帮忙找。"纸条上是潦草写着的《暗箱操作：摄影中的光影欺骗》索书号，但卡尔一眼就看出那根本不是艾米丽的字迹。

"这书在艺术区。"

"可我不认识路。"约瑟夫歪着头，金发滑落到眼前，"转学生带转学生，很公平吧？"

卡尔咬住下唇。这个月刚转来的约瑟夫明明昨天还在美术室给整个摄影社讲课，现在却装作不认得艺术区的位置。但当他抬头对上那双盛满笑意的蓝眼睛时，拒绝的话突然卡在了喉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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艺术区在图书馆西翼，午后的阳光将彩色玻璃窗的影子投在地上，像一片片破碎的彩虹。卡尔刻意保持着两步距离走在前面，能感觉到约瑟夫的视线始终落在自己的后颈上。

"就是这排。"卡尔停在标着"J7"的书架前，踮起脚去够顶层的那本黑色硬皮书。就在他的指尖刚碰到书脊时，一具温热的身体突然贴上了他的后背。

"够不到？"约瑟夫的呼吸拂过他的耳廓，手臂越过他的肩膀轻松取下书本。这个姿势几乎把卡尔圈在怀里，柑橘混着雪松的气息将他层层包裹。

卡尔僵在原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约瑟夫的发垂落在他肩头，在阳光下几乎透明。这个距离能看到对方睫毛投下的扇形阴影，和左眼下方那颗几乎不可见的小痣。

"你看。"约瑟夫突然翻开书页，指着某张照片。画面中是被刻意打光成十字架形状的阴影，一个模糊的人影站在光与暗的交界处。"这张用了双重曝光，但真正的秘密在这里——"他的指尖划过照片边缘，"拍摄者把自己也拍进去了，就在镜子的反射里。"

卡尔盯着那个几乎融入背景的倒影，突然意识到约瑟夫在说什么。就像此刻，他们在书架间的倒影正清晰地映在旁边的玻璃窗上，金发与灰发的轮廓暧昧地交叠在一起。

"卡尔同学。"约瑟夫突然转身靠在书架上，书本抵着下巴，"你知道为什么我总能找到你吗？"

卡尔下意识摇头，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被逼到了书架夹角。约瑟夫轻轻晃了晃手机，锁屏上是卡尔在天台吃便当的背影，阳光给他的发梢镀了层金边。

"你偷拍我？"卡尔的声音因为震惊而变调。

"是观察。"约瑟夫滑动屏幕，展示更多照片：卡尔在实验室皱眉盯着显微镜的样子，卡尔撑着伞走过樱花道的侧影，卡尔在体育课躲在树荫下看书的全身照。"你看，你明明很上镜。"

卡尔伸手要抢手机，却被约瑟夫顺势扣住手腕按在书架上。木质书架冰冷的触感透过衬衫传来，约瑟夫的手指比他想象中更有力。

"放开。"卡尔挣扎了一下，却听到头顶传来书本摇晃的声音。一本厚重的艺术图鉴从顶层坠落，约瑟夫迅速转身将他护在怀里，书本擦着约瑟夫的肩膀砸在地上，发出巨响。

"没事吧？"约瑟夫的声音有些发紧。卡尔这才发现他们的姿势有多糟糕——他的脸正贴在对方胸口，能清晰听到加速的心跳声。约瑟夫的金发垂下来，像一道柔软的帷幕将两人与外界隔开。

"你们在干什么？"艾米丽的声音从走廊传来。约瑟夫立刻松开手，但已经来不及了。图书管理员抱着登记册站在走廊尽头，目光在他们和地上的书本之间来回扫视。

"事故。"约瑟夫面不改色地捡起书，"书架需要加固了。"

艾米丽挑眉："德拉索恩斯同学，这周你已经'意外'弄掉三本书了。"她的目光移到卡尔通红的耳尖上，"卡尔同学，能麻烦你监督他完成图书整理吗？就当是值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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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最后一道阳光消失在窗棂外时，卡尔终于核对完了艺术区的目录卡。约瑟夫不知从哪里变出两罐热奶茶，将蜜桃味的推到他面前。

"为什么是我？"卡尔突然开口。他盯着奶茶罐上凝结的水珠，"为什么总是...找我？"

约瑟夫转着耳钉沉默了片刻。图书馆的顶灯突然亮起，在他的睫毛下投出细密的阴影。"还记得开学典礼吗？"他轻声说，"那天你坐在礼堂最后一排，在校长讲话时偷偷画解剖图。"

卡尔震惊地抬头。那是他以为绝对没人注意到的秘密。

"我坐在你斜后方。"约瑟夫笑了，"看着你在速写本上画心脏结构图，阳光透过彩窗照在你的睫毛上，像..."他顿了顿，"像显影液里慢慢浮现的照片。"

卡尔捏扁了空罐子。他突然意识到约瑟夫说的那个下午——那天他确实感觉到若有若无的视线，但当他回头时，只看到一抹消失在门边的金发。

"所以这些天..."

"我在等你自己看过来。"约瑟夫伸手摘掉他头发上沾到的蛛网，"可惜某人宁愿研究尸斑形成也不愿意抬头。"

卡尔张了张嘴，却听到闭馆铃声突然响起。约瑟夫已经背起包走向门口，却在拐角处停下脚步。逆光中，他举起某个东西晃了晃——是卡尔今天借阅的那本《死亡与临终心理学》。

"明天还你。"他的声音带着笑意，"作为交换——"一张拍立得照片滑到卡尔面前，画面中是下午他们在书架前的倒影，玻璃窗上的两个剪影靠得极近，像要接吻一般。"这次没偷拍，是光明正大拍的。"

当卡尔抬头时，走廊上只剩下飘动的金发残影。他低头看向照片背面，这次是用中文写的：

「明天见，我的入殓师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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