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无边无际的黑暗。
曲香檀感觉自己漂浮在一片虚无之中,没有上下左右,没有时间流逝,只有永恒的寂静与黑暗。她的意识时而清醒时而模糊,仿佛一片随波逐流的落叶,在这片虚无中漫无目的地飘荡。
偶尔,会有零星的记忆碎片闪过——
血湖上空的殊死搏斗;"渊瞳之主"崩溃时的恶毒诅咒;那块蕴含着星辰光点的"门"之碎片;还有最后时刻,那个模糊的、似曾相识的身影……
墨连城?
这个念头如同一根细小的针,刺入她混沌的意识,带来一丝尖锐的痛楚。不,不可能。墨连城早已被她亲手封印在玄灵大陆最深的寒冰地牢中,永世不得翻身。那不过是失血过多产生的幻觉罢了。
她试图凝聚思绪,却发现自己对身体失去了所有感知。没有疼痛,没有温度,甚至感觉不到呼吸和心跳。这种状态诡异而可怕,就像灵魂被强行抽离了躯壳,囚禁在这片虚无的牢笼中。
突然,一点微弱的银蓝色光芒在黑暗中亮起。
那光芒起初只有针尖大小,却顽强地穿透了厚重的黑暗,如同一颗遥远的星辰。曲香檀的意识不由自主地被吸引,向着那光源"飘"去。随着距离缩短,光芒逐渐扩大,最终显露出真容——正是那块"门"的碎片!它静静地悬浮在黑暗中,内部流转的星辰光点比记忆中更加活跃,似乎在向她传递某种信息。
当她的意识"触碰"到碎片的刹那——
轰!
一股庞大到难以想象的信息洪流瞬间涌入!无数破碎的画面、陌生的场景、晦涩的符号如暴风般席卷她的意识!她"看"到了一扇横贯天地的巨大光门,门扉上刻满了与星轨仪上如出一辙的星辰轨迹;"看"到了光门崩碎时,无数碎片如流星般散落各个世界;"看"到了其中一块碎片坠入玄灵大陆,深深嵌入地脉,最终被上古修士发现并制成了如今的青铜星轨仪……
这些信息太过庞大、太过古老,远超人类灵魂的承受极限。曲香檀的意识如同暴风雨中的小舟,随时可能被撕成碎片。就在她即将崩溃的瞬间,一股熟悉的、冰冷而浩瀚的意志突然介入,如同一只无形的大手,将她从信息洪流中强行拉出!
"找到……门……"
那声音再次响起,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仿佛就在耳边低语。曲香檀的意识猛然一震,如同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
"咳——!"
她猛地睁开双眼,一口淤血从喉间呛出!剧烈的疼痛如潮水般席卷全身,每一根神经都在尖叫着抗议。视线模糊不清,只能隐约看到头顶是陌生的青色纱帐,而非地宫秘阁冰冷的穹顶。
"醒了?"一个低沉温润的男声从身侧传来,语调平静,却让曲香檀浑身一僵。
这声音……
她艰难地转动脖颈,视线缓缓聚焦——床榻边坐着一名白衣男子,正低头研药。他侧脸线条清俊如画,长睫微垂,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修长的手指握着玉杵,在药钵中不急不缓地研磨,动作优雅而精准。一缕墨发从肩头滑落,随着他的动作微微晃动,在素白如雪的衣袍上勾勒出写意的墨痕。
墨连城。
曲香檀瞳孔骤缩,下意识想要起身,却因牵动伤口而闷哼一声,重新跌回床榻。冷汗瞬间浸透衣衫,与尚未愈合的伤口接触,带来一阵火辣辣的刺痛。
"别动。"墨连城头也不抬,声音依然平静,"你身上三处贯穿伤,七处骨裂,失血过半,能活下来已经是奇迹。"
曲香檀强忍剧痛,目光如刀般刺向这个本该被永世囚禁的男人:"你……怎么会在这里?"声音嘶哑得不成样子,却依然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墨连城终于停下研药的动作,抬眸看她。那双如墨般深邃的眼眸中,没有仇恨,没有愤怒,只有一片令人心悸的平静。"我若说,是星轨仪的意志指引我来此,你信吗?"
星轨仪?
曲香檀心头一震,识海中那道冰冷指令再次浮现。她死死盯着墨连城,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一丝说谎的痕迹,却只看到一片坦然。
"荒谬。"她冷笑,却因牵动内伤而咳嗽起来,一缕鲜血从嘴角溢出。
墨连城轻叹一声,取过一旁的锦帕,动作自然地替她拭去血迹。曲香檀下意识偏头避开,却被他另一只手稳稳扣住下颌,力道恰到好处——既不容挣脱,又不至弄疼她的伤势。
"别任性。"他淡淡道,仿佛在训诫一个不听话的孩子,"你现在的情况,经不起任何情绪波动。"
曲香檀眼中寒芒暴涨,正要发作,却见墨连城突然从怀中取出一物——正是那块"门"的碎片!此刻的碎片已经失去了在血湖时的璀璨光芒,表面布满蛛网般的裂纹,却依然散发着微弱的银蓝色光晕。
"认得这个吗?"墨连城松开钳制,将碎片放在她枕边,"它救了你一命。"
碎片触及枕面的刹那,曲香檀体内突然涌起一股奇异的共鸣!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她血脉深处苏醒,与碎片产生了微妙的联系。一股暖流从心脏位置扩散,缓缓修复着受损的经脉。这种感觉陌生又熟悉,让她一时怔住。
墨连城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眸中闪过一丝复杂:"果然如此……你的血脉中,早已融入了'门'的力量。"
"什么意思?"曲香檀强忍体内异样,冷声质问。
墨连城不答,反而问道:"你可知道,为何你能在血湖中伤到'渊瞳之主'?为何这块碎片会自动护主?又为何——"他顿了顿,目光陡然锐利,"你能数次穿越生死界限,甚至打破两界壁垒?"
每一个问题都如同一记重锤,砸在曲香檀心头。这些正是她多年来百思不得其解的谜团。她抿紧嘴唇,拒绝表现出任何好奇或动摇。
墨连城似乎早料到她的反应,自顾自继续道:"因为你的灵魂深处,烙印着一道'门'的印记。那是比这块碎片更加完整的'钥匙'。"
"胡言乱语!"曲香檀厉声打断,却因情绪激动再次咳血。
墨连城再次替她擦拭,这次她没有躲闪,只是用冰冷的目光表达抗拒。"是不是胡言乱语,你心里清楚。"他声音平静,"否则,为何星轨仪独独选中你?为何那道意志只与你沟通?"
曲香檀沉默。这正是她最大的疑惑——星轨仪作为大玄镇国之宝,历代帝王都曾试图掌控,却无人能真正唤醒其核心力量。唯有她,在登基之初就感应到了那道冰冷意志的存在。
"你到底想说什么?"她终于开口,声音低沉。
墨连城放下药钵,直视她的眼睛:"我想说,'门'即将重启,而你是唯一能决定它开向何方的人。"
房间陷入短暂的沉默。窗外,天墟城的重建工作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隐约传来工匠的吆喝和材料的搬运声。阳光透过窗棂,在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曲香檀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当她再次睁眼时,女帝的威仪已经重新回到身上,尽管此刻她虚弱得连一个孩童都敌不过。
"解释清楚。"她命令道,声音恢复了往日的冰冷。
墨连城唇角微扬,似乎对她的恢复速度颇为赞赏。他起身走到窗前,背对着她,声音忽然变得悠远:"上古时期,玄灵大陆并非孤立存在,而是通过'星门'与万千世界相连。后来一场浩劫,星门崩碎,碎片散落各方。其中最大的一块,被制成了青铜星轨仪;而最小的那些,则不知所踪。"
"星轨仪的核心,保存着'门'的坐标与开启之法。历代守护者都在等待'钥匙'的出现——也就是你,曲香檀。"
曲香檀冷笑:"按照你的说法,我岂不是成了什么天选之人?墨连城,你编故事的水平退步了。"
墨连城转身,目光灼灼:"不是天选,而是人为。"他一字一顿,"你的灵魂,被刻意烙印上了'门'的印记。"
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劈开曲香檀脑海中的迷雾!她猛然想起自己第一次穿越两界时的异常,想起每次濒死时听到的神秘低语,甚至想起那道始终指引她的冰冷意志……一切线索突然串联起来,指向一个匪夷所思却又合情合理的结论——
她的灵魂,她的穿越,她的重生,甚至她与星轨仪的联系,都是一场精心设计的局!
"谁?"她声音嘶哑,眼中杀意凛然。
墨连城摇头:"我不知道。但可以肯定的是,那人不仅精通空间法则,还对星轨仪了如指掌。"他顿了顿,"或许,就藏在历朝历代的钦天监中。"
钦天监!
曲香檀脑海中立刻浮现出那位白发苍苍、在她面前战战兢兢的老监正。会是他吗?还是更早之前的某位?这个潜伏在暗处的黑手,为何要选中她作为"钥匙"?又为何现在才推动"门"的重启?
太多疑问,太少答案。
"你为何知道这些?"她锐利的目光刺向墨连城,"又为何要告诉我?"
墨连城沉默片刻,突然解开衣襟,露出左胸心脏位置——那里,赫然有一个与"门"碎片同源的银蓝色印记!形状如同一把小小的钥匙,正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因为我和你一样,都是棋子。"他声音低沉,"只不过,你是'钥匙',而我是'锁'。"
曲香檀瞳孔骤缩!她终于明白了为何墨连城会被星轨仪"指引"而来,为何他能轻易突破她的封印,又为何会对"门"的秘密如此了解——他们二人,从一开始就被命运之线紧紧缠绕,互为表里!
"所以,'渊瞳'的出现……"
"是有人刻意引导,试图通过邪法强行开门。"墨连城接话,"他们不知道真正的'钥匙'和'锁'已经存在,只以为集齐碎片就能重启星门。"
曲香檀陷入沉思。如果墨连城所言非虚,那么幕后之人布局之深远、谋划之精密,简直令人毛骨悚然。而她与墨连城,不过是这盘大棋上的两枚关键棋子罢了。
"你有什么证据?"她依然保持警惕。
墨连城从袖中取出一卷泛黄的古老竹简,递到她面前:"这是我从星轨仪密室中找到的《星门纪事》,记载了上古星门的真相。最后一任守护者留下的预言明确提到——'钥匙与锁,相生相克,唯有合一,方见真门'。"
曲香檀强撑起身,接过竹简。上面的文字古老晦涩,却奇迹般地能够读懂。随着阅读深入,她的脸色越来越凝重。竹简记载的内容与墨连城所言基本吻合,甚至更加详细——包括星门崩碎的原因、碎片的去向、以及"钥匙"与"锁"的特性。
最令她震惊的是,竹简末尾明确写道:"钥匙者,魂穿两界而不灭;锁者,心藏星图而不毁。二者相合,门启;二者相争,门毁。"
这简直就是在描述她和墨连城!
"现在你明白了?"墨连城收回竹简,"我们之间的恩怨,在星门重启面前,微不足道。"
曲香檀冷笑:"你以为凭这些就能让我放下仇恨?"
"不。"墨连城摇头,"我只是告诉你真相。至于如何选择,全在你。"他顿了顿,"但请记住,'渊瞳之主'只是暂时退去,真正的黑手尚未现身。若我们内斗,只会让渔翁得利。"
曲香檀沉默。理智告诉她墨连城所言非虚,但情感上,她无法轻易原谅这个曾经背叛她的男人。两人之间的恩怨纠葛,早已超越了简单的爱恨情仇,成为刻入骨髓的执念。
"我需要时间考虑。"最终,她冷淡道。
墨连城点头,起身准备离开:"三天后,星轨仪将进入'天枢位',那是感应'门'之碎片的最佳时机。如果你想找出幕后黑手,这是最好的机会。"他走到门口,又回头补充,"对了,你的伤势至少需要半月才能痊愈,但我用秘法暂时压制了痛感,让你能够正常行动。切记不要过度动用灵力,否则反噬会更严重。"
曲香檀没有道谢,只是冷冷地看着他离开。当房门关上的刹那,她强撑的威严瞬间瓦解,冷汗如雨而下。方才的交谈消耗了太多精力,此刻伤势开始反扑,剧痛如潮水般一波接一波袭来。
她颤抖着手,拿起枕边那块"门"的碎片。碎片触手冰凉,内部的星辰光点似乎感应到她的痛苦,流动得更加活跃。一股温和的力量从碎片传入体内,缓缓抚平躁动的伤势。
"钥匙与锁……"她喃喃自语,目光复杂。
窗外,夕阳西下,将天墟城的断壁残垣染成血色。这座历经劫难的城市正在缓慢复苏,而更大的风暴,却已在看不见的地方悄然酝酿。
曲香檀握紧碎片,眼中闪过决然。无论幕后黑手是谁,无论墨连城有何目的,她都不会任人摆布。女帝的尊严,不容践踏;棋手的骄傲,不容亵渎。
这场跨越千年的棋局,是时候掀翻棋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