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园的石阶被雨水泡得发黑,刘洋蹲在第三排墓碑前,指腹蹭过“王芳”两个字上的青苔。今天是她车祸三周年的忌日,天气预报说有暴雨,可他凌晨四点就来了,守到现在才等来淅淅沥沥的雨丝。
“妈,我带了您爱吃的绿豆糕。”
他把油纸包放在碑前,塑料绳勒出的印子还新鲜着。
包装袋边角被雨水浸得发软,像他此刻泛潮的心。
记忆里母亲总在厨房切绿豆糕,刀面反光映着她鬓角的汗,“洋洋乖,等妈忙完就带你去买新铅笔。”
可那天她没能忙完,那辆失控的货车成了他人生里最清晰又最模糊的断点。
雨突然下大了,豆大的雨点砸在伞面上咚咚作响,溅起的水花打湿了他的裤脚。
刘洋抬头望了眼灰蒙蒙的天,远处十字路口的红绿灯在雨幕里忽明忽暗。
口袋里的电子表硌着大腿,这是母亲出事前戴的表,表带早裂了口,表盘永远停在19:47——事故发生的精确时间。
他总把它带在身上,像揣着块不会愈合的伤疤。
“该走了。”
他对墓碑喃喃道,指尖最后一次抚过母亲的名字。
起身时膝盖发麻,踉跄了一下,伞尖戳进泥里,溅起的泥水弄脏了裤腿。
他没在意,只是低头看着电子表的屏幕,水珠顺着表壳往下淌,像眼泪。
穿过墓园铁门时,暴雨突然倾盆而下。
刘洋快跑两步躲到公交站台下,甩了甩伞上的水。
十字路口的车流量渐渐大了,雨刮器疯狂摆动,车灯在雨幕里拉出模糊的光带。
他下意识摸向口袋里的电子表,冰凉的塑料外壳让他打了个寒颤。
就在这时,一辆银灰色货车从街角冲出来,车速快得反常,轮胎碾过积水溅起半人高的水花。刘洋的心脏猛地一缩,那车型号、颜色,甚至车头凹陷的小坑,都和记忆里那辆货车一模一样。
他眼睁睁看着它冲向斑马线,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幼年时刺耳的刹车声、人群的尖叫、母亲倒下的身影,突然像潮水般涌进脑海。
“不——!”他失声喊出来,身体先于意识动了。
可双腿像灌了铅,怎么也迈不开。
货车的车头越来越近,雨幕中仿佛重叠了当年的画面。
他胸口剧痛,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呼吸都跟着困难起来。
就在货车即将撞上虚拟的“母亲”时,刘洋口袋里的电子表突然爆发出刺眼的白光。
屏幕上的数字19:47疯狂闪烁,像坏掉的霓虹灯。
他眼前一黑,耳边响起一阵古怪的齿轮转动声,像是老座钟走快了发条。
失去意识前,他最后看到的,是公交站台上的电子钟——显示的时间是上午8:00。
而那辆银灰色货车,正从另一个方向,慢悠悠地驶过路口。
他是被手机闹钟吵醒的。
“嗡嗡——”振动声从床头柜传来,屏幕上显示着“周三 8:05”。
刘洋猛地坐起身,额头上全是冷汗,睡衣后背湿得黏在皮肤上。
窗外阳光刺眼,哪儿有半分暴雨的影子?
“做噩梦了?”他喘着气,揉了揉发疼的太阳穴。
梦里的暴雨、墓园、那辆货车,真实得像发生在昨天。
他下意识摸向枕头下——空空如也。
记忆里母亲的电子表,应该在昨晚睡前被他放在了书桌上。
可当他掀开被子下床时,却在睡衣口袋里摸到了那个熟悉的塑料壳。
拿出来一看,表盘上的时间赫然停在19:47,表壳上甚至还沾着新鲜的泥点。
“不可能……”他喃喃自语,走到书桌前。
台灯下压着的工作日程表上,用红笔圈着今天的日期——6月21日,母亲的忌日。
而窗外的天空湛蓝,几只麻雀在空调外机上蹦跶,一切都正常得不可思议。
“也许是太累了。”
他把电子表放回抽屉,决定冲个澡清醒一下。
热水哗啦啦地流,他闭着眼,脑海里却反复回放着梦里货车冲过来的画面,还有那阵突兀的齿轮声。
换好衣服去公司的路上,他总觉得哪儿不对劲。
便利店门口的海报、地铁站里的广告画,甚至连同事打招呼的语气,都透着一股微妙的熟悉感。
直到午休时,邻座的小张捧着手机咋咋呼呼:“看天气预报没?今晚有暴雨预警,说是十年一遇的大暴雨!”
刘洋端着咖啡的手猛地一抖,褐色液体溅在键盘上。
他记得,三年前母亲出事那天,新闻里也是这么说的。
“刘洋?你没事吧?”小张递来纸巾,“脸色这么差。”
“没事。”
他勉强笑了笑,心里却掀起了惊涛骇浪。
他冲进茶水间,点开手机里的天气APP——“暴雨橙色预警,预计19:00开始,持续至次日凌晨”。
时间、措辞,甚至连暴雨开始的节点,都和三年前一模一样。
一种荒谬的预感攫住了他。
他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出公司,拦了辆出租车,报出了母亲生前工作的纺织厂地址。
司机师傅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现在去那儿?早就拆迁了,只剩个十字路口。”
出租车在傍晚的车流里穿梭,刘洋死死盯着手机上的时间。
19:30,车窗外开始飘起雨丝。19:40,雨越下越大,雨刮器疯狂摆动。
19:45,出租车停在那个熟悉的十字路口——正是他梦里出现的地方。
“师傅,停车!”他扔下钱推开车门,冲进雨幕。
冰冷的雨水瞬间浇透了他的衬衫,可他感觉不到冷,只是死死盯着路口中央。
19:47。
那辆银灰色货车准时从街角冲了出来,车速快得吓人。
刘洋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他想喊,想冲过去,可身体却像被钉在原地。货车的车灯在雨幕中越来越亮,映出他苍白扭曲的脸。
“不——!”他嘶吼出声,声音被暴雨吞噬。
就在货车即将撞上斑马线的瞬间,他口袋里的电子表再次爆发出白光。
屏幕上的数字疯狂闪烁,齿轮转动的声音在耳边炸开。他眼前一黑,身体失去了重心。
再次睁开眼时,他发现自己躺在办公室的地板上,同事们围着他,脸上满是担忧。
墙上的电子钟显示着——8:05。
“刘洋!你终于醒了!刚才你突然晕倒了!”小张扶着他的胳膊,“感觉怎么样?要不要去医院?”
刘洋没有回答,只是颤抖着摸向口袋。
那只电子表还在,表盘上的时间依旧停在19:47,表壳上的泥点似乎又多了些。
窗外,阳光正好。可刘洋知道,有些东西已经不一样了。
那个暴雨夜,那辆货车,还有这只停摆的电子表,像一个甩不掉的魔咒,开始了它的第一次循环。
而他,被困在了19:47这个永恒的节点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