色彩的年轮

枝枝的蜡笔盒里，渐渐多了些新颜色。

沈砚礼发现这个变化时，正蹲在儿童图书馆的工地上核对图纸。枝枝坐在临时搭建的木板上，膝盖上摊着速写本，手里攥着支新买的草绿色蜡笔，在纸上画着脚手架的影子。

“爸爸你看！”她举着本子跑过来，纸页被风吹得哗啦啦响，“这个颜色像楼下的香樟树！”

沈砚礼接过本子，草绿色的线条歪歪扭扭，却把脚手架的斑驳感画得格外生动。他记得上周带她去公园，她指着香樟树的叶子问“这是不是比黑色亮一点的灰”，而现在，她准确叫出了“草绿色”。

“画得真好。”他摸了摸她的头发，指尖沾着点工地的灰尘，“等图书馆建好，我们把这张画挂在走廊上。”

枝枝的眼睛亮起来，小手指着图纸上的儿童阅览室：“爸爸，那里的窗户要像家里的一样大，这样阳光就能进来画画了。”

“好。”沈砚礼在图纸上圈出窗户的位置，“再给窗户加个小窗台，你可以坐在上面看树。”

工头在远处喊他，沈砚礼把本子还给枝枝，看见她小心翼翼地用草绿色给画里的脚手架加了几片叶子。风穿过工地的钢架，发出呜呜的声响，像在为新添的色彩伴奏。

回去的路上，枝枝趴在车后座，用新买的天蓝色蜡笔涂画天空。沈砚礼从后视镜看她，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里，她忽然问：“爸爸，妈妈以前说，人死了会变成天上的云，是真的吗？”

系统植入的记忆里，枝枝的父母死于一场意外火灾，具体细节被模糊处理了。沈砚礼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后视镜里，她的侧脸被夕阳染成淡淡的金，像她画里总不肯放弃的太阳。

“也许吧。”他轻声说，“所以云有时候是白的，有时候是灰的，大概是在跟我们说悄悄话。”

枝枝的笔尖顿了顿，在天空的角落画了朵小小的云，用天蓝色涂了一半，留了一半空白：“这是妈妈，她在跟我招手呢。”

沈砚礼忽然想起自己的石膏上，她画的那两个牵手的圆圈。原来有些思念，不需要说“想念”，画出来就够了。

到家时，门口放着个包裹。枝枝踮着脚够下来，上面贴着福利院的地址——是她落在那里的旧书包。

“里面有我以前的画！”她抱着包裹跑进客厅，拆开时，几张泛黄的画纸飘了出来。沈砚礼捡起来看，大多是黑白的，只有一张画着生日蛋糕，蜡烛是用浅金色蜡笔涂的，旁边歪歪扭扭写着“3岁生日快乐”。

“这是我三岁生日画的。”枝枝指着蛋糕上的蜡烛，“妈妈说，吹灭蜡烛就能看见彩色的星星。”

沈砚礼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忽然明白，枝枝对“浅金色”的执着，不是凭空来的——那是她对温暖最早的记忆。

“我们今晚也吃蛋糕好不好？”他看了眼日历，“就当提前庆祝你找到新颜色。”

枝枝的眼睛瞪得圆圆的：“可以吗？今天不是我生日呀。”

“想庆祝的时候，每天都可以是生日。”沈砚礼拿起手机订蛋糕，“要什么颜色的？”

“要黄色的！像太阳一样！”

蛋糕送到时，枝枝正趴在地板上，用新的红色蜡笔给福利院的画上色。她给黑白的小猫涂了粉色的耳朵，给灰色的花朵涂了红色的花瓣，连3岁生日蛋糕上的蜡烛，都被她加粗了好几圈，变成了耀眼的金黄。

“爸爸你看！”她举着画纸对着烛光，蜡笔的颜色在光线下变得透明，“它们活过来了！”

沈砚礼点燃蜡烛，暖黄的光映在她脸上。她闭上眼睛许愿，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小小的影子，像蝴蝶停在花瓣上。

“许了什么愿？”

“不告诉你。”她睁开眼睛，吹灭蜡烛的瞬间，忽然指着蛋糕上的奶油花，“是粉色！像刚才画的小猫耳朵！”

沈砚礼切蛋糕的手顿了顿。烛光里，她眼里的惊喜像颗刚剥开的糖，甜得透亮。系统说她“色彩缺失”，可此刻她分明看见的，比谁都多。

夜里，枝枝抱着福利院的旧画睡着了，脸上还沾着点奶油。沈砚礼帮她擦脸时，发现她的小手里还攥着那支浅金色蜡笔，笔尖在掌心印了个小小的太阳。

他坐在床边看了很久，忽然想起系统的“情感羁绊剥离程序”。第一世界的记忆被屏障封锁，可某种本能却留了下来——比如看见孩子攥着蜡笔时，心里会泛起的柔软；比如听见她叫“爸爸”时，喉间不自觉的哽咽。

或许系统错了，有些羁绊是剥离不开的。就像枝枝画里的太阳，不管被涂得多么浅淡，总会固执地亮着。

接下来的日子，枝枝的蜡笔盒越来越热闹。她给窗台的多肉涂了绿色，给冰箱上的磁铁涂了蓝色，连沈砚礼的设计图，都被她偷偷加了几笔粉色的线条。

“这是春天的颜色。”她指着设计图上的儿童图书馆，“等建好的时候，树会发芽，花会开，就像这样。”

沈砚礼把她加的线条保留了下来。他的建筑理念里，原本只有精准的结构和理性的空间，可枝枝的粉色线条，却让那些冰冷的图纸有了温度。

儿童图书馆封顶那天，枝枝跟着去了工地。工人们给她戴了顶小小的安全帽，她举着蜡笔在庆祝的红布上画了个大大的太阳，周围挤满了牵手的小人，有工人，有护士，有福利院的阿姨，还有两个模糊的影子，穿着她画过的“妈妈的围巾”和“爸爸的外套”。

“这是所有人。”她指着太阳底下的小人，“太阳照着大家，就都是彩色的了。”

沈砚礼站在她身后，看着红布上那片热闹的色彩，忽然觉得心里的某个角落，也被照得亮堂堂的。他拿出手机，给福利院的院长打了个电话：“想给枝枝办个画展，就设在图书馆的阅览室，可以吗？”

院长笑着说：“这孩子总说，想让爸爸妈妈看见她的画。现在她画里有太阳了，他们一定能看见。”

挂了电话，沈砚礼低头看向枝枝。她正踮着脚，给太阳的边缘加金色的光晕，阳光落在她发顶，像给她戴了顶金冠。

“爸爸，”她忽然回头，手里的蜡笔在红布上拖出长长的金线，“我们什么时候给图书馆起名字呀？”

沈砚礼想起她第一次画的“爪子乐园”，想起那些交叠的圆圈和牵手的小人，想起她眼里慢慢亮起来的色彩。

“叫‘光的指纹’好不好？”他说，“每个人看见的光都不一样，就像指纹，独一无二。”

枝枝的眼睛眨了眨，在太阳旁边写下这四个字，虽然笔画歪歪扭扭，却每个字都透着光。

画展那天，来了很多人。福利院的小朋友们围着枝枝的画惊叹，护士姐姐指着那张石膏太阳的画笑出眼泪，工头摸着脚手架的画说“比图纸还好看”。

枝枝站在最中间的画前，那是她最新画的——蓝天白云下，一栋亮堂堂的图书馆，门口站着两个牵手的人，一个是穿西装的爸爸，一个是扎双马尾的小女孩，他们的影子被太阳拉得很长，像两道交叠的光。

“这是我们。”她指着画对沈砚礼说，“永远都在一起。”

沈砚礼蹲下来，握住她举着蜡笔的手。阳光透过图书馆的落地窗，在画上投下大片的光斑，像无数个小小的太阳。

他忽然想起系统传送前的最后一句话——“仅保留‘守护’核心指令”。可此刻他知道，自己要守护的，从来不是某个任务目标，而是这个孩子眼里，那片失而复得的光。

枝枝忽然指着窗外：“爸爸你看！彩虹！”

一道完整的彩虹挂在天空，红橙黄绿蓝靛紫，像她蜡笔盒里的颜色被打翻了。她拉着沈砚礼跑出去，站在彩虹底下，用各种颜色的蜡笔在地上画圈，一圈叠着一圈，像无数个永不分离的拥抱。

沈砚礼看着她被色彩染亮的侧脸，忽然明白，所谓的“找回色彩”，从来不是让世界变回原来的样子，而是让心里的光，重新照亮眼前的路。

就像枝枝画里的太阳，就算曾经缺过角，只要有人陪着等，总会慢慢圆起来，亮起来，把所有黑白的日子，都染成温暖的颜色。

而他，愿意做那个陪等的人，在这片未被定义的光里，看着她慢慢长大，把每个平凡的瞬间，都过成值得存档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