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一段落

秦川凝视着行动人员名册上那一个个冰冷的、画着死亡标记的名字，近百人，最终只剩下江停和几个惊魂未定的线人。

  岳广平着手“破云行动”这些年，折损的人员何止数百。秦川心里一片冰凉，不说别的，他上哪儿再凑齐几百个训练有素、随时可以牺牲的行动人员？

  “秦哥～别看了，说话陪我吃饭呢。”华艺宸轻快地一把合上那份文件，挤到秦川身边。金杰那边伤势严重，闻劭正忙着处理后续的治疗和费用。随着502冯宇光冻尸案的告破，华艺宸也不再需要刻意避开其他警员找秦川了。

  “来，摁个手印。”秦川抓住华艺宸的手，就要往文件上按。

  华艺宸低头看着自己名字旁边那个鲜红的拇指印，抬头望着秦川，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我怎么感觉，秦哥你这是在拉我上贼船呢？”

  秦川心里咯噔一下，嘴上却只顾着给自己夹了一块烤肉，埋头猛吃，不再吭声。

  “我就知道。”华艺宸翻了个白眼，语气里满是无奈。

  今天是难得的好天气，不热不闷，凉风裹挟着市集的喧嚣钻进衣服里，带来一阵清爽。远处，五大三粗的摊主操着一口地道的“米乡”口音和客人闲聊，逗得周围不少人笑出声来。

  “秦哥在担心什么嘛？”华艺宸见秦川一直闷头吃东西，忍不住多嘴问了一句。

  “没事儿，”秦川含糊地应着，随口扯了个话题，“你说送人什么茶叶比较有排面？”

  “送人？？”华艺宸微微蹙眉，似乎在细细琢磨。微风拂过，他耳边的紫粉色流苏轻轻晃动，衬得他那张冷白皮愈发精致。今天出来见秦川，他还特意穿了身骚粉色的西装，整个人看起来精致得有些过分。

  秦川忍不住在心里感叹，要不是谷云泽给了华艺宸生了这么一张冷白皮，就这一身粉，换任何一个普通黄皮穿上，估计都得再黑一个度。现在他好像有点理解华珀瑾为什么总吐槽华艺宸“骚”了——确实挺骚的，骚粉配流苏，没有一点混黑的气质，一眼看去分明是个花花公子

  “这样吧，”华艺宸很快反应过来，清了清嗓子，“我也不太清楚。不过我那儿有前几天下边人上供来的西湖龙井，听说是新品种，喝起来苦涩甘甜，你要是想要的话，我过两天给你带过来。”

  “那我就不客气啦！”秦川给自己倒了一杯橙汁，举起杯子，“干杯？”

  “干杯！”华艺宸笑着碰杯。

  橙汁与冰水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华艺宸抿了一口冰水，舌尖的清凉驱散了些许困意，也让他更能专注地观察身旁的秦川。

  他想起不久前听到的评价：秦哥这些天的确隐隐有了点闻劭那种气质，温和儒雅的表象下，偶尔会透出以前他绝不会轻易展露的阴郁。

  “怎么了？一直盯着我看。”秦川不耐烦地敲了敲华艺宸的头。

  “秦哥侧脸好好看，”华艺宸笑嘻嘻地说，“作为颜控，我都要爱上你了。”

  “滚——，老子铁直男！”秦川嘴角抽搐，佯怒道，“我宁愿背后捅我的是刀子。”

  “那我就试试，能不能给秦哥掰弯喽？”华艺宸说着，还做了个夸张的靠近动作。

  不远处，几名小女生低着头，小声嘀咕着什么，声音不大，却还是飘进了秦川耳朵里，好像是什么“磕到了”、“好甜”之类的。秦川恨不能把她们拎过来，问问她们脑子里整天都在想些什么！关键是那个短发女生，你拍照能不能把闪光灯关了？这大半夜闪得，简直侮辱智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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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严峫这几天一直在医院和警局两头跑。江停执意要被杨媚接走，严峫虽然一百个不情愿，但也无法左右江停的决定，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离开。恰好，在半路上，他们遇到了刚做完笔录、准备离开的楚慈。

  江停出院时，那句关于严峫砸了几千万从德国调设备救他的话，不知怎么就传进了江停耳朵里。他本想过去和严峫说几句话，但转念一想，这次的事情很明确地告诉了他，他和严峫之间，不能再有太深的接触，否则恐怕会连累到对方。

  “唉！！先生不行的，你快拿回去——我们不需要，真的不需要！！！”市局门口，一名警员的大声嚷嚷吸引了他们的注意。

  只见市局门口堆了好几箱泡面、火腿肠等零食，一个青年手里还捧着一箱牛奶，想往警员怀里塞。当然，旁边有些“老油条”警员已经按捺不住，开始偷偷拆包装吃了……

  “吃！就知道吃！”严峫立刻走过去，毫不客气地拍了正在门口啃零食的马翔一巴掌，“你们把人半个月的实习工资吃完了！”

  “严哥，你不懂。”马翔两行热泪瞬间涌了出来，声情并茂地控诉道：“咱们建宁第一恶势力行走江湖那么多年了，头回见到受害人上门不是送锦旗，而是实实在在带零食来的！我这心里啊，控计不住了……”

  不远处，被手铐铐着的丁当，被几个警员前后夹击，正准备押上囚车。她路过楚慈身边时，动作慢了一瞬，又被推搡着往前走去。

  从始至终，楚慈都没有再看丁当一眼。自从在化学爆炸前几分钟察觉到丁当是胡伟胜那帮人的主谋后，他对丁当就只有厌恶。

  “咳咳！”严峫清了清嗓子，打了个圆场，“来就来了，还这么破费。”

  楚慈有些不好意思地把自己手里提着的塑料袋递给严峫：“也没买什么好东西，那天多亏你们救了我的命……”

  塑料袋里，是两条云烟硬珍品。

  严峫“哎哟”一声，推辞了两下，最终还是接了过来，笑道：“正好我这儿正闹烟荒呢，谢谢谢谢。但其实真没必要，不是我们救了你，是你救了我们——人质要有个三长两短，咱整个局里都得吃挂落，报告、检讨、奖金、晋升，指不定多少人回家要挨老婆骂呢。”

  “怎么着，高材生？”严峫调侃道，“还实习吗？回北京还是回老家？”

  楚慈说：“本来三天前就定了车票回北京，正好今天早上去车站接我妈和我弟弟来旅游。但医生说爆炸的时候撞到了头，现在出院风险很大，所以改到今天下午走了。”

  “那可来不及请你吃饭了。回去就准备念博士啦？”严峫随口问道。

  他以为楚慈会说是，却没想到，楚慈伸了个懒腰，眼底笑意加深，回答道：“念个锤子。”

  严峫：“……”

  “早就不想念了。大学毕业的时候就想去找工作，我妈非让我保研，说多读点书好。”楚慈说，“好什么好，我弟择校费两万都交不起，早两年工作的话，就把他弄重点初中去了。”

  严峫不知道该说什么，半晌才憋出一句：“那确实挺困难的。”

  “没事，”楚慈摆摆手，“有个研究所让我准备去面试了，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严峫点点头。楚慈看了眼时间，说：“那不耽误你们工作，我先走了。”

  “——哎等等！”

  严峫叫住他，想了想，招手叫来一个实习警，摸出车钥匙抛了过去：“你去楼下把我的车开出来，待会儿送受害人去火车站，队里公款请他吃顿饭再回来，开发票哈。”

  楚慈刚要推辞，就见那实习警如同中了彩票一样，喜出望外：“哎哟严哥！我早想开你的车了！你可真是我亲哥！”话音未落，人已经欢天喜地地跑远了。

  “有个事我心里有点好奇，”严峫偏头看着楚慈，压低声音，“你都快走了，我就多问一句。那个芬太尼新型化合物的分子式，你现在知道多少？”

  “您是想问我能不能把它做出来吧。”楚慈微微一愣，随即了然。

  严峫：“哎呀你这人，这么直接多伤感情……”

  “不一定能，再钻研钻研或许可以。”楚慈说，“但我不会的，放心。”

  “那可是很多很多钱呐——”严峫拖长语调，似笑非笑：“你含辛茹苦攒钱北漂，别人灯红酒绿一掷千金，公平吗？”

  楚慈站在市公安局大门口的台阶上，背对着远处楼顶那枚遥遥悬挂的警徽，似乎陷入了沉思。良久，他好像想明白了什么，轻轻摇头：“确实不公平。但这世上本来也就没有绝对公平的事吧。”

  “保送通知下来那阵子，整个学校都轰动了，其他年级的都跑来堵在我们教室门口。我在座位上把书竖起来挡住脸，我的同桌说，楚慈，人生真不公平，我念书学习比你还刻苦，凭什么我就考不上北京的大学？”

  楚慈顿了顿，继续说道：“你看，如果连我都觉得这世界不公平，那些比我更没有门路、没有出路的人会怎么想？至少我还可以凭自己的力量考出来，给家人带来更好的生活，这种满足并不比富豪们一掷千金所获得的幸福感少。”

  他仰头望向建宁夏天万里湛蓝的天空，神情带着一种踏实的惬意，旋即转向严峫，笑道：“所以我踏踏实实地穷着就很好，那些沾着人血的钱财，犯法杀头的事情，我看就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