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入秋时，青苍山按惯例要办秋猎。说是秋猎，其实更像场热闹的聚会，附近几个门派的弟子都会来，在山后的猎场比箭术、赛骑术，输赢不论，图个乐子。

阿竹这半年进步飞快，尤其是箭术，在弟子里已是数一数二的。他背着弓箭来找百里东君，眼睛亮晶晶的：“师父，您今天可得跟我比一场！”

百里东君正帮叶鼎之整理马鞍——叶鼎之的骑术不算顶尖，往年秋猎总被他笑“像只受惊的兔子”，今年却格外认真，非要练出个样子来。他拍了拍阿竹的肩：“比就比，输了可别哭鼻子。”

叶鼎之翻身上马，青骢马温顺地打了个响鼻。他勒着缰绳试了试，动作虽不算利落，却比去年稳了不少。百里东君看着他挺直的背影，忽然觉得这青衫白马的模样，比当年初见时还要好看。

猎场设在山后的开阔地，铺着层刚落的银杏叶，踩上去软绵绵的。各门派的弟子聚在空地上，见百里东君和叶鼎之过来，纷纷拱手问好。有认识的长辈笑着打趣：“东君，今年可得让着点鼎之，别总把他的猎物抢了去。”

百里东君朗声笑：“去年那只白狐是它自己撞进我箭里的，可不怪我。”

叶鼎之瞪了他一眼，驾着马往前走了几步，正好看见去年被抢了白狐的那片林子。其实他哪里是气猎物被抢，是气百里东君抢了猎物后，还凑到他耳边说“你看这狐狸毛，跟你耳朵一样红”，害他脸红了大半日。

秋猎开始的号角吹响时，阿竹第一个冲了出去，箭术果然准，没多久就猎到只肥硕的野兔。百里东君也不紧不慢，拉弓搭箭，弦响处，只大雁应声落地。他拨转马头走到叶鼎之身边，扬了扬手里的大雁：“比你去年那只山鸡如何？”

叶鼎之哼了声，没理他，驾着马往林子深处去。他其实不太喜欢打猎，总觉得那些小兽可怜，但百里东君喜欢这热闹，他便陪着。走了没多远，忽然听见前方有窸窣声，他勒住马，正想看看是什么，却见只小鹿从树丛里窜出来，后面跟着个熟悉的身影。

“温兄？”叶鼎之有些惊讶。

那人转过身，正是温家的少主温客行。温家与青苍山素有往来，温客行性子爽朗，当年和他们一起闯过江湖，后来接管了家族事务，便少见了。

“鼎之？”温客行也愣了下，随即笑起来，“真是巧，我还说这次秋猎能不能见着你们。”他指了指那只小鹿，“这小家伙撞了我的马，倒把我引到这儿来了。”

叶鼎之勒住马，笑着和他寒暄。百里东君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见他们聊得热络，从马上跳下来，往叶鼎之身边站了站，不动声色地隔开些距离。

温客行看在眼里，眼底闪过丝笑意，故意逗他：“东君，听说你前阵子把影阁残部收拾了？真是越来越厉害了，不像我，天天被家里的琐事缠着，剑都快生锈了。”

“温兄过奖。”百里东君淡淡应着，目光却落在叶鼎之牵着缰绳的手上——刚才温客行说到高兴处，拍了拍叶鼎之的胳膊，他现在看着那处，总觉得碍眼。

叶鼎之察觉到他的心思，忍不住在马背上轻轻踢了他一下，低声道：“别胡闹。”

温客行看得清楚，哈哈大笑起来：“行了行了，不逗你了。说真的，当年在洛阳城，我就觉得你们俩不对劲，如今看来，倒是我没看错。”

百里东君挑眉：“当年你怎么不说？”

“说了怕你揍我啊。”温客行摊手，“再说，有些事，得自己想明白才好。”他看了看天色，“我还得往前走走，不然待会儿猎物都被阿竹那小子抢光了，回见。”

看着温客行策马远去的背影，叶鼎之低头看百里东君：“你看你，把人都吓跑了。”

“谁让他碰你胳膊。”百里东君仰头看他，眼里带着点委屈，像只护食的狼崽。

叶鼎之失笑，从马背上弯下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多大个人了，还吃这种醋。”指尖划过他的发梢，忽然顿住——百里东君的鬓角，不知何时竟有了根白发。

他心里一紧，伸手想拔下来，却被百里东君握住手腕：“别拔，留着。”

“为什么？”叶鼎之不解。

“这样才好。”百里东君笑了笑，把他的手按在自己鬓角，“等我们老了，头发都白了，我就能指着这根说，你看，从这时起，我就开始盼着跟你一起老了。”

秋阳穿过银杏叶，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暖得像春天的风。叶鼎之看着他眼里的认真，忽然觉得，那些重生的沉重、江湖的险恶，都在这日复一日的相处里，化成了最温柔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