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阳节后的青苍山，枫叶红得像泼翻了的胭脂盒。石阶被落叶铺得厚厚的，踩上去软乎乎的，像踩在陈年的锦缎上。风一吹，红叶就簌簌往下落，卷着书香从窗缝里钻进来，落在叶鼎之正在抄写的医书稿上。
他的视力不如从前了，抄字时总要戴着老花镜，笔尖在宣纸上慢慢爬，像只慢吞吞的蜗牛。百里东君坐在对面的软榻上，手里翻着本泛黄的江湖志，书页上的批注是年轻时写的，字迹张扬，如今看来，倒有些认不出了。
“这味药的炮制方法，你帮我看看对不对。”叶鼎之推了推眼镜，指着稿纸上的“当归”二字，“记得师父说要‘酒浸三日，晒七日’，我没记错吧？”
百里东君凑过去，老花镜滑到鼻尖上，他索性摘下来，眯着眼看了半天：“没错。当年你为了记这个，在药圃里插了块木牌，被雨水泡得字迹都模糊了，还是我帮你重写的。”
叶鼎之笑了，指尖划过那两个字：“你写的字太潦草，弟子们总认错，后来还是我重写了块。”
两人相视而笑，笑声惊动了趴在桌上打盹的老猫，它懒洋洋地伸了个懒腰，蹭了蹭叶鼎之的手腕，把墨汁蹭了点在皮毛上，惹得叶鼎之轻轻拍了它一下。
“阿竹说，山下的书局想把你这医书刻印出来。”百里东君翻到江湖志里夹着的信，“说能‘普惠乡邻’，问你愿不愿意。”
“都是些粗浅的法子。”叶鼎之有些不好意思，“怕是误人子弟。”
“怎么会。”百里东君立刻道，“你当年用这法子救过多少人？黑风寨的猎户、江南的船娘、漠北的商旅……这书印出来，是积德的事。”
叶鼎之看着他眼里的笃定，像年轻时说“我护着你”时那样。他忽然想起那年在漠北，他用自创的“酒灸法”救了个冻伤的少年，百里东君守在帐篷外，整夜没合眼，天亮时冻得鼻尖通红，却笑着说“你看，你的法子比神医还灵”。
“那就印吧。”叶鼎之终于点头，“让阿竹盯着些，别把药方弄错了。”
“我也盯着。”百里东君立刻接话，“我的字虽不好，校对还是能行的。”
叶鼎之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忽然把笔递过去：“那你帮我把这页抄完，我手酸了。”
百里东君接过笔，墨迹在纸上洇开个小团，他皱了皱眉，慢慢写起来。字迹虽不如叶鼎之工整，却一笔一划，透着股郑重。叶鼎之坐在对面，看着他握笔的手微微发颤，像握着什么稀世珍宝，忽然觉得，这医书里藏着的，不止是药方，还有他们一起走过的，那些救死扶伤的岁月。
夕阳透过窗棂，把两人的影子投在书稿上，像幅被岁月熏黄的画。老猫趴在书稿旁，打起了轻鼾，红叶落在窗台上，悄无声息。
“等书印好了，我们送一本给温客行。”叶鼎之忽然说，“他总说‘医者仁心，比剑更有力量’。”
“再送一本给书生。”百里东君道，“他说要教小娃娃认药草，正好当课本。”
叶鼎之笑着点头，看着百里东君笔下的字迹渐渐铺满纸面，忽然觉得，所谓传承，不过是把你写的字、我记的方、他护的人，都融进一本医书里，让风带着墨香，吹过青苍山的石阶，吹向更远的地方。
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