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晚的星空格外璀璨。
林默深一脚浅一脚踩在烂泥里,心里头就一个念头:找到天竺草,救娘亲!为啥非得大晚上钻这鬼林子?咳,这草贼精,专挑夜里冒头,稀罕得要命。稀罕归稀罕,林默今晚铁了心要碰碰运气——没辙啊!
他不能没娘。爹早些年叫人害了,是娘一手把他从丁点大拉扯到八岁。可老天爷大概嫌日子太淡,咣当一下,又砸下个大雷!早上还好好的娘,眨眼就烧成了炭火,脸上黄斑跟雨后蛤蟆背似的冒出来,皱纹深得能夹死蚊子。满心的悲?那肯定有!可一个八岁小娃,悲完了能咋办?还能跟老天爷干一架不成?
林默使劲晃了晃脑袋“林默!听好了!”他对自己吼,声音在空荡荡的林子里显得有点虚,“说啥也得把娘救回来!不然……”后面那个字他死活不敢想。他可是出了名的“乌鸦嘴”,小时候说隔壁二婶家鸡肥,第二天鸡就瘟了。这回是咒自己亲娘?打死他也不敢!虽然……可能只是他自己这么觉着。
他闷头往前走。林子静得吓人。来的路上,泥坑里那几个大得能给他当澡盆的脚印,就够让他心凉半截了——这地界儿,怕是早让人翻过八百遍了!
有人翻过,那天竺草还能剩给他?林默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小腿肚子自个儿哆嗦起来,停都停不住。这对一个八岁孩子来说,简直是兜头一盆冰碴子!他僵在那儿,脚下那些大脚印子,喘不上气。完了……这林子,怕是早被那些饿狼似的采药人啃光了。这已经是他找的第二十一座林子了!前面二十次,虽说也空着手回来,可娘身子骨还硬朗,他还能骗自己“下次一定成”。可今天早上娘那模样…… 林默甩甩头,不敢再想。救娘要紧,没工夫磨叽了!
他在林子里转悠了不知多久,箩筐里除了几个灰扑扑的野蘑菇,就剩几朵叫不出名儿的野花,蔫头耷脑的。
真不知道这小脑袋瓜里装的啥!
就凭这点破烂玩意儿,他是靠啥撑到现在的?
林默死死盯着筐里那点“收获”。采蘑菇是没办法,家里穷得叮当响,出来找天竺草,顺带也得弄点能填肚子的。人活着,身子骨是根本,命要是没了,那可真就啥都没了。媳妇还没影儿呢,他林默能就这么嗝屁了?至于那几朵花……大概是瞧见它们开得怪可怜,想着娘要是看见,兴许能高兴那么一丝丝?看着那几朵寒碜的花,他心里透亮,今晚这天竺草,怕是指望不上了。心口像被塞了块冰疙瘩,眼神也暗了下去。他攥紧小拳头,把喉咙里那点呜咽硬生生憋了回去。
他猛地一咬牙,腮帮子绷得像块铁!把骨头缝里最后那点力气全榨了出来!娘的命,就赌这最后一哆嗦了!
不知在林子里跌跌撞撞摸索了多久,手上依旧空空荡荡,连根草毛都没多。两条腿沉得像灌满了铅,他垂头丧气地转过身,准备认命往回走。
就在他抬脚的刹那——
脚下那片黑黢黢、烂乎乎的腐叶堆里,
猛地挣出一线红光!
那光弱得可怜,像快断气的火苗,闪了一下,眼瞅着就要被四周的烂泥和黑土给吞没了!
林默的眼珠子“唰”一下就红了!什么累啊怕啊全扔到了九霄云外!他整个人像颗小炮弹似的扑跪下去,膝盖骨“咚”一声狠狠砸在碎石子上,疼得他龇牙咧嘴也顾不上了。手比脑子快十倍!十根脏兮兮、冻得发僵的手指头,跟小铁耙子一样,不管不顾地就插进了冰冷粘稠的烂泥腐叶里!指甲盖翻开了,混着泥和血,他也感觉不到疼,只疯了一样扒拉着,眼睛死死锁住那点快要熄灭的红芒。
腐叶黑泥被粗暴地掀开。
那点挣扎的红光终于露出了真面目——
一块鸽子蛋大小的石头,怪得很!通体像是裹了一层半凝固的、暗沉沉的血浆,摸上去还烫手!更邪门的是,石头正中心,一道歪歪扭扭、活像毒蝎子似的烙印,正随着那微弱的红光,一下、一下,诡异地搏动着!
“幽冥血玉……”一个像是砂纸磨过铁锈的沙哑声音,阴恻恻地从林默身后的浓稠黑影里飘了出来,带着毒蛇吐信般的湿冷,“呵,小崽子,你爪子倒是快,刨出个要命的东西啊。”
林默攥着那块滚烫邪门的血玉,像被冻住一样,僵着脖子,一点点扭过头。
三个铁塔似的影子,把月光都堵死了。他们穿着硬邦邦的黑皮甲,胸口绣着个呲牙咧嘴、眼睛血红的狼头。为首那个,脸像被斧头劈过一样不平整,一口黄牙歪七扭八,手里拎着把短刀,刀尖冷飕飕地反着光,正对着林默吓得缩成针尖的瞳孔。
“拿来。” 黄牙咧着嘴,声音像破锣,“小崽子,爷爷赏你个痛快。”
林默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跑!这是他唯一的念头。可两条腿跟面条似的软,根本不听使唤。他刚想往后挪,旁边一个脸上带疤的壮汉,抬脚就踹在他肚子上!
“呃啊——!”
剧痛像炸开的火球,瞬间烧遍全身。林默像破麻袋一样飞出去,“砰”地撞在树干上,又重重摔进烂泥坑里。腥气直冲喉咙,他蜷成一团,眼前金星乱冒,五脏六腑好像都移了位。那块滚烫的血玉脱手飞出,掉在几步远的腐叶上,暗红的微光一闪一闪,像是在嘲笑他。
“嘿,还挺结实。” 刀疤脸狞笑着走过来,粗糙的大手一把揪住林默的后脖领子,像拎小鸡仔似的把他从泥里提溜起来。林默双脚离地,胡乱踢蹬着,泥水混着血沫子从嘴角淌下来。
“东西呢?” 黄牙也慢悠悠踱过来,刀尖几乎要戳到林默的鼻子上,那冰冷的寒气激得他汗毛倒竖。
林默疼得说不出话,喉咙里嗬嗬作响,只能拼命摇头。他知道,交出去也是死路一条。他死死瞪着黄牙,那眼神里,恐惧底下,烧着一股连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属于小狼崽的凶光。
“骨头还挺硬?” 黄牙挑了挑眉,似乎觉得有点意思。他朝刀疤脸使了个眼色。
刀疤脸狞笑一声,抡起蒲扇大的巴掌,带着风声狠狠扇了下来!
啪!啪!啪!
清脆又沉闷的耳光声在寂静的林子里炸开。林默的小脸瞬间肿得像发面馒头,耳朵里全是嗡嗡的轰鸣,嘴里咸腥一片,牙齿都松动了。他被打得头晕眼花,脑袋像个破风箱一样甩来甩去。
“说不说?” 刀疤脸啐了一口。
林默眼前发黑,耳朵里像是塞进了一窝蜜蜂,嗡嗡嗡响个不停。脸上火辣辣的疼,肿得眼睛都快睁不开了。他感觉自己的脑袋像个破麻袋,被那大巴掌扇得甩来甩去,脖子都快断了。
‘娘……’ 一个微弱的声音在他破碎的意识里喊。‘疼……好疼啊娘……’ 眼泪混着血和泥,热乎乎地往下淌。他想起娘早上烧得滚烫的手抓住他的衣角,蜡黄的脸上,那些褐色的斑点像丑陋的虫子爬满了。他想起自己信誓旦旦地说‘娘你等着,默儿去给你找药!’。现在呢?药没找到,自己也要交代在这儿了。
眼前是摇晃的、温暖的灶火。娘的脸在火光下显得柔和,虽然也有皱纹,但那是笑的纹路。锅里咕嘟咕嘟煮着稀得能照见人影的野菜汤,飘着一点点难得的油星。娘用木勺小心地舀起一点,吹凉了,递到他嘴边。“默儿乖,喝了长力气,以后保护娘。” 他大口喝着,烫得直吐舌头,却使劲点头,含糊不清地说:“嗯!默儿长大了,给娘买大房子,买肉吃!让娘再也不生病!” 娘笑了,眼角弯弯的,用粗糙的手指刮了刮他的鼻子。“傻小子,娘不要大房子,娘只要默儿平平安安……”
平平安安?林默心里苦得像塞满了黄连。爹就是信了“平平安安”,结果呢?那年冬天雪下得特别大,爹去镇上卖柴,说好了给他带块麦芽糖回来。他等到天黑,只等来了村里人抬回来一具冰冷的尸体,说是遇到了山匪,为了一担柴……爹手里,还紧紧攥着半块被血染红的麦芽糖。从那天起,他就知道,这世上哪有什么平平安安?都是世人的臆想。拳头大才有活路!可他林默的拳头……太小了。‘都怪我!’ 林默在心里狠狠抽自己嘴巴。‘都是我这破嘴!呜呜…… 早上看着娘那样,心里就嘀咕‘不会……’,虽然没说出口,可肯定被老天爷听见了!不然怎么这么倒霉?找了二十一座山都没事,偏偏这次撞上阎王爷了?’ 他觉得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就该把嘴巴缝上!
“骨头是真硬啊!” 黄牙似乎有点不耐烦了,他挥挥手。一直没说话的第三个壮汉,沉默得像块石头,他上前一步,猛地一脚跺在林默支撑着身体的左小腿上!
咔嚓!
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林默眼前一黑,喉咙里爆发出不似人声的惨嚎!钻心的剧痛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意识,他感觉自己的腿骨像是被碾碎的枯枝。身体彻底瘫软下去,像一滩烂泥被刀疤脸扔在地上。断腿扭曲成一个可怕的角度,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牵扯着撕心裂肺的痛楚。
“啊——!我的腿!我的腿!” 林默抱着断腿在冰冷的泥地里翻滚,惨叫声在空旷的林子里回荡,惊起几只夜鸟。鼻涕眼泪糊了满脸,混合着泥巴和血污,他觉得自己快要死了。
黄牙蹲下身,用冰冷的刀面拍了拍林默肿胀的脸颊,声音带着猫捉老鼠的戏谑:“现在呢?小崽子,说,那石头你从哪儿刨出来的?还有没有?”
林默疼得浑身痉挛,牙齿咬得咯咯响,几乎要把牙根咬碎。他看着黄牙那张近在咫尺的、布满横肉和狞笑的脸,恐惧像冰冷的毒蛇缠绕住心脏。他想求饶,想喊娘,想说自己什么都不知道。可喉咙像是被堵住了,只能发出“嗬嗬”的抽气声。他看到了对方眼中赤裸裸的杀意,那是看死物的眼神。
‘要死了……这次真的要死了……’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彻底将他淹没。他放弃了挣扎,身体因为剧痛和寒冷不停地抽搐。视线开始模糊,耳朵里的嗡嗡声更大了,盖过了黄牙的狞笑。
眼前晃动着爹宽厚的背影。那天爹出门前,回头朝他笑了笑,揉了揉他的脑袋。“默儿在家乖乖的,爹去卖了柴,给你买糖吃。” 爹的笑容很暖,像冬天的太阳。还没来得及感受最后的一丝幻想,然后画面猛地破碎,变成了刺眼的白雪,雪地上溅开的、暗红的、刺目的血……还有爹手里那半块被血浸透的、黏糊糊的麦芽糖。他记得自己当时没有哭,只是死死地盯着那糖,觉得那红色真刺眼,像要把他的眼睛烧瞎。后来娘抱着爹冰冷的身体哭晕过去,他就站在旁边,小小的拳头攥得死紧,指甲掐进了肉里。
‘爹……娘……’ 林默涣散的眼神似乎想聚焦,看向家的方向,却只看到一片模糊的黑暗。‘默儿没用……救不了娘……也报不了仇……’ 巨大的悲伤和无力感几乎要将他撕裂。身体越来越冷,疼痛似乎也变得麻木。他感觉自己像一片枯叶,正在被黑暗吞噬。
‘不能死……不能死……娘还在我……’ 这个念头像狂风中的一点残烛,微弱却顽固地摇曳着。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挣扎着抬起没断的那条腿,像只垂死的虫子,朝着不远处那块静静躺在腐叶上、散发着微弱红光的血玉,一点点、一点点地挪过去。他沾满泥血的手指,颤抖着,离那诡异的红光只有几寸之遥。
“妈的!还惦记那破石头?” 刀疤脸看得火起,抬脚就要狠狠踩向林默那只伸出的手!这一脚下去,这只手连同手臂,怕是要变成一滩肉泥!
黄牙也失去了最后的耐心,眼中凶光大盛,手中的短刀扬起,寒光直指林默的心口!这一刀下去,神仙难救!
‘完了!这次真嗝屁了!媳妇……下辈子再娶吧……娘……儿子不孝……爹……我来了……’ 林默绝望地闭上了眼睛,等待那最后的剧痛降临。他甚至有点自暴自弃地想:‘我这乌鸦嘴……临死前想媳妇……下辈子怕不是要当和尚?’
就在刀疤脸的大脚即将踏碎林默的手骨,黄牙的刀尖即将刺入他心口的千钧一发之际
整个喧嚣、残酷、充满血腥味的林子,瞬间陷入了一片死寂。
风,停了。
虫鸣,消失了。
连树叶摩擦的沙沙声都听不见了。
一股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九幽之下的寒意,毫无征兆地笼罩了这片区域。这寒意并非仅仅是温度上的冰冷,它更像是一种冻结灵魂的威压,让空气都变得粘稠沉重,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冰渣。
刀疤脸那只抬起的脚,僵在了半空,脸上狰狞的表情凝固,眼神里只剩下无边的恐惧。黄牙刺出的刀尖,距离林默心口只有半寸,却再也无法前进分毫。他握着刀的手在剧烈颤抖,牙齿不受控制地咯咯打架,一张凶横的脸瞬间惨白如纸。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冻结了。
一道清冷得不带丝毫人间烟火气的声音,如同冰泉滴落寒潭,在死寂的林间响起,清晰地传入每一个人的耳中,带着一种俯视蝼蚁的漠然:
“蝼蚁争斗,也配扰人清静?”
林默猛地睁开肿胀的眼睛,循着声音,艰难地、一点点地向上望去。
只见旁边一棵参天古树的树冠之上,不知何时,静静地立着一道身影。
月光如水银泻地,恰好洒落在她身上。一袭胜雪的白衣,不染纤尘,在夜风中微微拂动,勾勒出清冷孤绝的轮廓。乌黑的长发如瀑般垂落,衬得那张露出的侧脸,肌肤莹白如玉,下颌的线条完美得惊心动魄。她只是静静地站在那里,仿佛与月光融为一体,周身散发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寒意,却又带着一种无法言喻的、令人窒息的……美。
她微微侧过头,目光如同实质的冰棱,淡漠地扫过下方如同被施了定身法的三个凶徒,以及泥泞中气息奄奄、如同破布娃娃般的林默。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怜悯,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俯瞰尘世的冰冷。
银月披在她的肩头。
神仙!
是神仙!有救了!
神仙姐姐!
林默在呐喊。
冷月仙子!
她的出现,不是救赎的光芒,而是冻结一切的寒霜。那恐怖的威压如同无形的枷锁,死死扼住了血狼帮三人的咽喉和心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