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暑气即使在深夜也未曾完全消散。时漾拖着登机箱,快步走出成都双流机场T2航站楼到达厅。北京WB大战重庆狼队战至第五局,谁也没想到在赛前被众人看好的重庆狼队会倒在北京WB的手上,她的声音还带着沙哑,大脑却异常亢奋。解说席上的肾上腺素尚未完全消退,又得马不停蹄赶回成都,为次日一早的电竞活动做准备。
疲惫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她只想快点打到车,回到酒店,把自己扔进柔软的床铺。
33svan.钟鸿森时漾。
一个低沉而熟悉的声音,穿透了机场到达厅混杂着广播、人声和行李箱滚轮声的背景音,清晰地落在她耳畔。
她的脚步猛地一顿,心跳在那一瞬间似乎漏跳了一拍。循声望去,只见不远处的立柱旁,倚着一个高大的身影。
钟鸿森。
他穿着简单的黑色T恤和运动裤,额前的碎发被夜风吹得有些凌乱,脸上带着长途奔波后难以掩饰的倦色,但那双眼睛在航站楼明亮的灯光下,却亮得惊人,正一瞬不瞬地望着她。
没有寒暄,没有客套的“好巧”。
他在这里,显然不是巧合。
时漾握着行李箱拉杆的手指微微收紧,心底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九思.时漾你怎么……
她开口,声音因为惊讶和疲惫而有些干涩。
33svan.钟鸿森知道你今晚回来。
钟鸿森站直身体,朝她走了过来,语气平淡自然,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
33svan.钟鸿森正好…有点事路过附近。
这个借口实在拙劣,成都的机场离市区可不近。但他没有解释更多。
两人之间隔着一步的距离,空气似乎凝滞了几秒。航站楼明亮的灯光将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
33svan.钟鸿森还没吃饭吧?
钟鸿森的目光扫过她略显苍白的脸,问道。不是询问,更像是肯定。
时漾下意识地点点头。比赛结束后的复盘、采访、赶飞机,她确实粒米未进。
33svan.钟鸿森我也饿了。
他自然地伸手,接过了她手中的登机箱拉杆。
33svan.钟鸿森走吧,找个地方垫点东西。
他的动作太过顺理成章,仿佛他们之间从未有过那段隔阂的时光,仿佛他还是那个会自然而然接过她手中重物的人。时漾怔了一下,看着他推着自己的箱子往前走的背影,最终还是跟了上去。
没有刻意的选择,他们走进了机场附近一家通宵营业的、烟火气十足的路边大排档。这个时间点,店里人不多,几桌夜班司机和刚下飞机的旅客零星坐着。风扇在头顶嗡嗡地转着,吹不散夏夜的闷热,却带来一丝流动的空气。
钟鸿森熟稔地点了几样清淡的小菜和两碗冰粉。他没有问她意见,点的却都是她以前爱吃的口味。时漾看着服务员离开的背影,心头微动。
等待上菜的间隙,气氛陷入一种奇异的沉默。不再是直播间里隔着屏幕的坦荡剖析,也不是网络上被放大的舆论喧嚣。此刻,是真实的两个人,坐在一张油腻的折叠桌旁,头顶是昏黄的灯泡,耳边是隔壁桌划拳的喧闹和厨房传来的锅铲碰撞声。
明明距离很近,却又感觉隔着一层无形的薄纱。有太多可以问的,比如他战队最近的连败,比如她新接手的大型国际赛事解说任务,比如他为什么特意“路过”机场……但最终,谁也没有开口。
仿佛任何一句刻意的寒暄,都会打破这微妙而脆弱的平衡。仿佛此刻的沉默,才是他们之间最安全、也最真实的语言。
食物很快端了上来。钟鸿森默默地把那碗看起来更清爽的冰粉推到她面前,然后拿起筷子,开始安静地吃东西。时漾也低下头,小口地吃着。冰粉的凉意滑入喉咙,稍稍缓解了疲惫和燥热。小炒的锅气带着烟火的味道,萦绕在鼻尖。
他们就这样沉默地吃着,偶尔筷子碰到碗碟发出轻微的声响。没有眼神的过多交流,却奇异地不觉得尴尬。空气里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默契,一种无需言语就能感知对方状态的连接。他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凝重,她眼底强撑的疲惫,彼此都心照不宣。
直到快吃完时,钟鸿森才抬起头,目光落在她脸上,像是斟酌了很久,才低声问了一句。
33svan.钟鸿森明天活动准备的怎么样?
时漾放下勺子,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角。她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而是抬起眼,迎上他的目光。昏黄的灯光下,她的眼神清澈而平静,带着一种洞悉的了然。
她看着他,看了几秒钟,然后,轻轻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盖过了周围的嘈杂。
九思.时漾你自己说过的。
她顿了顿,语气平和,像是在复述一句古老的箴言。
九思.时漾当你觉得越来越难,越来越不顺利的时候,就是你在走上坡路的时候。
那是很久以前,他安慰低谷期的她说的话。那时她初入解说行业,遭遇铺天盖地的质疑,深夜崩溃时,他就是这样笨拙而坚定地告诉她:困难是向上的阶梯。如今,时过境迁,位置互换。他正深陷职业生涯的泥沼,战队成绩不佳,舆论压力巨大,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
他没想到,她会在这样的情境下,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他。没有居高临下的说教,没有刻意的安慰,只是平静地提醒他,他曾信奉并传递过的信念。
这句话,比任何长篇大论的鼓励都更有力量。它像一道光,刺破了他心头笼罩的阴霾,也像一只无形的手,将他从自我怀疑的漩涡中拉了一把。他感觉喉咙有些发紧,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在胸腔里涌动。他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复杂的情绪:震动、感激、释然,还有一丝被理解的暖意。
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用力地点了点头,然后低下头,继续扒拉着碗里已经凉掉的饭菜,动作却比刚才快了许多,仿佛重新注入了某种力量。
时漾也没有再说话。她端起冰粉碗,小口地喝着清甜的糖水。夏夜的微风穿过大排档敞开的门,带来一丝凉爽。头顶的风扇依旧嗡嗡地转着,隔壁桌的喧闹声似乎也远去了。
这顿简单的宵夜,从头到尾,他们聊的实质性内容少得可怜。没有倾诉近况,没有探讨未来,甚至连一句像样的寒暄都没有。然而,就在这近乎无声的交流里,在那一句旧日箴言的复述中,那些横亘在两人之间因时间和误会筑起的高墙,似乎被悄然凿开了一道缝隙。过往的遗憾、各自的困境、无声的关切、以及那份沉淀在心底、从未真正消失的默契和理解,都在这个闷热的夏夜,在这家嘈杂的路边小店,得到了某种心照不宣的确认和传递。
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却又感觉什么都说了。
吃完宵夜,钟鸿森叫的车也到了。他帮她把行李放进后备箱,为她拉开车门。
33svan.钟鸿森路上小心。
他站在车门外,声音低沉。
时漾坐进车里,抬头看他。
九思.时漾你也……保重。
车门关上。车子缓缓启动,汇入机场高速的车流。
钟鸿森站在原地,目送着那抹红色的尾灯消失在夜色深处,久久没有动。夏夜的风吹动他额前的碎发,他抬手,轻轻按了按胸口的位置,那里似乎还残留着那句“走上坡路”带来的滚烫余温。他深吸了一口带着汽车尾气和城市喧嚣的空气,转身,走向了另一个方向,步伐似乎比来时坚定了许多。
航站楼的灯火依旧辉煌,照亮着各自奔忙的旅人。而在这个平凡的夏夜,两个曾走散又重逢的灵魂,在一顿沉默的宵夜里,完成了一次无声的对话,为彼此前行的道路,悄然点亮了一盏微弱的灯。